最近村里不太平,给村长扛长活的老钟叔有揭竿而起的意思。
(一)
这个村的阶级结构挺复杂,黑五类长期把持着村里的政权。现任村长是梅老爷,和前任村长英老爷是本家。这两个老地主横行乡里的基础是一群围在他们身边的小地富反。这里面既包括了好些实力不济、只配给老大当马仔的小富农;也包括了财大气粗、但是历史上被两个老爷打服了的德、日;还有两个另类,文青叫法兰西,愤青叫老毛子。这法兰西有文化,编个春联写个对子在村里是一绝,可就是怪话多,村里开会经常给两个村长下不来台。村里疯传他家门不幸,自己不能生育,老婆和外面来打工的哈桑搞到一起,几个孩子可能都是杂种。据说这法兰西经常在街上说完怪话,回到家里看着月亮喝闷酒,喝着喝着眼泪就下来。两个老地主也没太把他当回事,说的那些怪话只当耳旁风。这老毛子祖上可了不得,据说鼎盛的时候村里东边半条街是他的,修起街垒敢隔着墙和梅老爷对着骂,虽然后来也是被打服了,但是天生有反骨,没事儿爱往梅老爷家扔个石头瓦块啥的,村里穷棒子之间出了事他也爱出个头,富人们提起他都摇头,但是因为知道他是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家又和老钟叔紧挨着,所以连梅老爷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他。
村里有两个富人俱乐部,实际上就是反动会道门,武的叫北约,文的叫经合。虽然村里有点头脸的都被纳入这两个组织,但实际上碰到事,村长和身边几个小伙计嗫咕嗫咕就做主了。当村长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给全村打白条,梅老爷家的白条在全村当钱用,据说这些白条拿回老爷家要换点啥老爷都认帐,穷棒子们试了几次果然和传说的那样,大家就都说:“梅老爷这家底还有啥说的,这白条还不是跟真东西一样!”你别说,还真有一两个主儿曾经拒收白条,结果被梅老爷领人打上门来,家伙事儿打个稀巴烂,人被打成脑残,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自那以后更没人敢怀疑梅老爷家白条的信用了,穷棒子们给老爷打工领的也都是白条了。
村里有好几户中农,衣食不愁,每天一幅无欲无求的死样。这都是祖上积了荫德,村里出水的那几口井都在他们家的祖田上,连村长家要喝水也得拿白条来换。好在打白条对村长也没啥成本,总比直接过去霸占了落个为富不仁的名声强。
村里贫农的情况也挺复杂。老钟叔和阿三都是人口众多的大家庭。这阿三家比较擅长搞内务,世代都给老爷们做家用奴才,洗衣做饭,搞个软件开发啥的,下地干活身子骨就有点不灵。老钟叔家就不一样,个顶个是壮劳力,人实在,肯吃苦,农活还好,就是可惜了家里基础太差,只有几亩薄田,这么多年,都靠给梅老爷和其他富人打长工挣钱。村里还有一大群穷棒子,大都是些没啥家业勉强过日子,被人踹两脚也不敢吭个气的货。特别是村边住的几十户老黑,更是穷得叮当乱响,人死了拿草席一裹扔在乱葬岗上,富人们看他们正是:大年初一逮兔子,有他过年,无他也过年。倒是老钟叔出于阶级感情,时常周济这些穷兄弟。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竟有些人背后说老钟叔这么做是穷显摆,是人傻钱多撑的。
以上是该村阶级结构分析,老钟叔这个憨厚正直的农民家庭,简直就是黑漆漆夜空中一颗希望之星呀。
(二)
正应了那句老话,天道酬勤,老钟叔一家辛辛苦苦、勤俭持家,攒下了一大堆白条,年成不好的时候富人家的不肖子孙把祖产拿出来拍卖,老钟叔家就特别留意收购些好的田产,经年累月,虽然人均财富还少,整体上悄然间已是村里的第二大户,翻修完大院子,口袋里居然还很殷实。08年那会儿村里办社火都没钱,就老钟叔花了四万块的白条买了个冲天雷,一放八丈高,引得全村叫好。富人私下都开玩笑:这扛长活的比地主还有钱。梅老爷听着心里很不受用,估计樑子就是在那时候结下了。
人有钱就被人惦记,那个大炮仗一放,救了全村的脸面,也带来了很多的是非。每天来借钱的络绎不绝,就连世代被穷人们视为老爷的富户们也颇有几个登门拜访,这时憨厚的老钟叔就觉得特别有面子,好吃好喝好招待,临了给人提上老白干和糕点,小口袋拿红包塞得满满的。这几个家伙打着饱嗝、喷着酒气、抹抹油嘴,嘟囔着谢谢,但有人分明听见谢谢后面还有俩字:傻缺。文青和愤青来的最勤快,没事儿就提溜个旱烟杆子背着手在老钟叔家的田头溜达,瞅瞅左右没人就阴阳怪气地说:老钟啊,人都是一个头两个胳膊,谁都不比谁多长个脸面,凭啥你日晒雨淋在田里忙活,他梅老爷一家在屋里吃香喝辣,我看他们离败家不远了,到时候村长给他选下去,我们支持你干,你这样的老实人当干部我们心里踏实。先开始老钟叔对这样的话还不以为意,架不住说得多了,心里也就活泛起来。
有一天,梅老爷突然请老钟叔留下喝酒,还亲自给老钟斟满了,老钟激动得赶紧站起来,手里的酒都哆嗦地洒了一地。梅老爷说:”我说老钟啊,你现在可是发达了,再过几十年我的孩子能不能从你那里讨杯酒喝还难说呢”。老钟红着脸嗫嚅到:“老爷取笑了”。
“取笑?听说你家戏台子全村最大,院子和院子中间那路修的,推起三轮比我们家跑得还快。不说这个了,老钟我问你,这么多年别人管我叫声村长凭的是什么?”
“还不是凭您家大业大?”
“不对,风水轮流转,以前英老爷比我还有钱呢?”
“那就是您仁德服人?”
“扯淡,我是一切向钱看。说句实话,老毛子他爷爷当年说的:让天下穷苦人都解放,比我境界高多了。”
“那就是您帮手多,打起架来谁都怕。”
“也不是,就这些人,你没了金银财宝他立刻现了身。前些日子老毛子把我家的ISIS鸡窝给捅了,我想找个人代我去修理他一顿都做不到。”
“老爷,那我就不懂了。”
“老钟,我告你吧,我能有今天的地位,全是因为我能 – 打白条!”
这三个字像声霹雳,把老钟震得发晕,几杯黄汤下肚,老钟蹒跚地往家走,依稀记得老爷说“打白条”叫“金融创新”。“奶奶的,有道理啊,凭啥他梅家的纸当钱用,我家的纸只能擦屁股。他坐在家里动动手指头,谁家有好东西就都归了他。不公平!我也要金融创新,我也要给全村打白条!”
(三)
老钟说干就干,回到家就宣布,以后我钟家的纸也当白条使。
老钟媳妇去几家中农家里打水,掏出钟家的白条,几个中农都傻眼了:嫂子你别开玩笑,听说梅老爷家里也打出水井,我们正愁梅老爷不待见我们啦,哪里敢这时候惹他老人家不痛快。再说,你这纸我们拿着也没处花啊。
媳妇惹了一肚子气。出师不利,老钟也很恼火。还是媳妇儿明事理:这纸裁也裁了,扔了怪可惜,咱就自己家里打白条呗,以后这一大家子侄们的工钱不用粮食结了,全改用白条。
“金融创新”一完成,老钟底气更足了,喊出了“村里未来发展,穷棒子也要有发言权”的口号,同时大摆筵宴,有同样志向的穷棒子都可以来坐席,共商大计。原来有一片鱼塘和邻居一直有纠纷,因为对方背后有梅老爷撑腰,老钟一直忍着,现在也不用忍了,下塘里直接把对方的网给撕了。富人们还来借钱,可以,我这儿有祖传“至圣先师”的牌位,拿回你家神龛里供着。老钟叔这一转变,村里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梅老爷把黑五类叫到家里一宿一宿地开会,有人看见文青和愤青居然也是这些会的常客,还有住在老钟叔家东南边的几个邻居,也贼眉鼠目地溜进溜出,不知商议些什么。
不表外边,自从家里开始打白条以后,老钟的家风慢慢变了。过去兄弟子侄们天不亮就下地,自家打多少粮吃多少,谁都占不了谁便宜。现在不用那么辛苦了,只要有本事把白条从别人那里骗到手,到老钟那里自然就给兑粮食。结果谁都不肯干活了,都在花心思怎么让别人把更多的白条心甘情愿的送给自己,最快的办法当然是编个故事,许以厚利啦。老钟叔家的故事会成了每天晚上熄灯前全家的必备娱乐项目了,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编不出的,一会儿是屁吐屁,一会儿是区块链,一会儿是共享经济,反正老钟家除了避孕套,都被共享了。厚利兑现不了,就缠着老钟叔老两口多发些白条出来,否则只有寻死了。为了全家的和谐,老钟叔只能一忍再忍,望着被撂荒的土地,心里越来越怀疑:我他娘的是不是上了老梅的当了。
老钟叔家有明白人,耿直的人苦口婆心劝老两口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差点意思的悄悄撬开老钟的保险箱,偷走一大卷梅老爷家的白条,跑到富人那里做倒插门了。老钟叔心里何尝不明白,可是这白条打出去容易收回来难,人心坏了,怎么可能变回朴实的庄稼汉,这不,前两天老大撒泼使赖要更多的白条,把他妈都给打了。
村里的事记到这儿不得不告一段落了,老钟造反看来不可逆转了,我们力挺他能熬过这一关。正直善良的老钟叔毕竟是穷棒子的希望,你没听说他造反那一天,叫花子们都在对着梅老爷的大门唱:吃他娘,喝他娘,老钟反了不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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