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关大院里，在宁南火辣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再也见不着那个即将为人母的白肤美小殷了。对于一个微不足道的弱女子，小话世界和大话世界都不会有持久兴趣的。其实，不管是小话世界还是大话世界的人们，在议论和批判某个人物时，在感叹或评论他们倾刻间就从人人羡慕或权倾一时变为人人唾弃时，都无法预料自己哪一天也会突然被不当人似地收拾。
当然，也有人会在突然间红了起来，成为高踞于同事、同学、同伴之上的角色。不过，霉得起冬瓜灰也好，还是红得发紫发亮也好，都不是由他们自己选择、自己做主造成的结果，也不是他们生活于其中的 国家公民按照法定程序做出的决定。
小殷从宁南县消失几年后，那场荒唐革命的导演去世了，他的四个御前重臣也被抓了起来，社会一下子显现出了生机。人们还来不及也不敢从制度上去探讨之所以能荒唐起来的原因时，急匆匆地开始恢复荒唐岁月前的老制，省人代会的召开于是提上了日程。由几人商定一人拍板的代表分配名额下到了各地，宁南县也分到了一名，并被指定是要‘战斗在农业生产第一线的年轻女党员’。
时间紧迫，县委主要领导立马召开碰头会，并通知就近的公社党委书记列席。大家开动脑筋，搜索记忆，终于寻找到了一个：东风公社大花地工地上的小吴姑娘。省、地要求的硬条件，她全部符合。此时已是晚饭时间，分管组织工作的熊书记匆匆找到我，要我马上出发到大花地了解情况。我坐县委的吉普车到达大花地时已是黄昏，小吴姑娘不巧已离开工地回家了。我同住在工地上的老少男女社员分别聊了一阵，对小吴姑娘有了较具体的印象。
我急匆匆赶回县委时，早已是人们该入睡的时间了。县委李秘书在办公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我，说：‘熊书记刚从（西昌）地委打电话来，问你回来没有。你赶快给他回电话吧！’我刚走进办公室，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这摇把式电话，话筒里是熊书记万事先慰问的声音：‘小袁啊，辛苦了！情况了解得怎样？’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话：‘熊书记，是要我讲假话还是真话？’‘当然是讲真话啰’，熊书记别无选择地回答道。
我按照熊书记‘概括、简要’的要求，汇报说：小吴是个听话的好姑娘，肯干、能吃苦、能带头干活，是劳动模范的人选，但她不多言多语，不大会说话，恐怕难胜任人民代表的工作。熊书记用‘我知道了’，结束了这短短的电话汇报。
在不久后召开的省人代会上，小吴姑娘成了‘光荣的人民代表’，代表宁南全县人民，成了在成都锦江河畔的大礼堂里，讨论和表决有关全省方针政策大事的一员。过了好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一个规管好几亿人口的体制，却是可以被伟大领袖一个人操弄的体制。在这样的体制下，熊书记和小吴姑娘、下文的崔书记，以及成千上万手握大权的人们，他们其实也是如芸芸众生一样，同样是连自己都不能代表的人。（《山里那些人，山里那些事》之十四）
作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