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三十年正月初一,公历1904年2月16日早上六点,蔡元培做了一个梦,谓之为《新年梦》——啧,连脚趾头也搬出来,数数,今年的春节也是2月16日,也就是说,蔡公的新年梦,加中国梦,离今天整整114年。
这个时候,蔡元培离当中国华民国教育总长,还差8年;离做北大校长,还差13年。一句话,这个时候的蔡元培,还属于小蔡阶段。
一是,年纪还轻。这人,阴历一八六七年十二月十七日、阳历1868年1月11日出生,按阴历虚岁制,38;按阳历周岁制,36——妥妥的没到不惑之年呢,相反,正惑得不轻呢。
二是,阅历也还浅,刚由妥妥的科举考霸,少年翰林(相当于现在的博士后吧),转职新式教育没几年——1898年告别翰林院,南下回家,开始任职新式教育,也就五六年的光景吧。
三是,虽然是在搞新式教育,但这个新式教育家,更象革命家。天天不是暴动,就是革命,不是暗杀——甚至认为女人暗杀更方便。按他这个时间段的三观,妥妥的革命小愤青。试看他的主要活动:
1902年,组织中国教育会,做会长。暑假游历日本,发现革命二货吴稚晖被日本方面驱逐,担心他吃亏,一路护顺回上海。之后创爱国学社,做总理。再后创办爱国女学,依然做总理。
1903年,爱国学社组织义勇队(后改为军国民教育会)响应留日学生抗俄行动,并且组织军训。蔡元培剪发,着操衣,与师生同训。邹容由日本到上海,住爱国学社,印《革命军》,由《苏报》宣传,舆论哗然。邹容叫唤杀尽一切满人,蔡元培认为太过,但清廷还是注意上了中国教育会及爱国学社,遂赴青岛暂避,并学习德语,准备游学德国。随后《苏报案》发生,章炳麟被捕,邹容自动投狱,爱国学社停办。案定后,蔡元培返上海,每月准时往租界探监。
1904年,组织对俄同志会,出版《俄事警闻》日报,假报导俄事之名倡言革命,常译述俄国虚无党历史以间接鼓吹之。
他认为革命不外暴动和暗杀。在爱国学社中竭力助成军训,算是下暴动种子。又认为暗杀于女子更相宜,于是在爱国女学预备暗杀种子——爱国女学之教育,不取贤妻良母,而欲培养革命女青。对年长之女生,讲授法国革命史、俄国虚无党历史,提高理化课目学分,会制炸弹炸药的,那才叫好学生。
成立光复会,做会长。把陶成章和徐锡麟、王金发两股互不相容的会党一并吸收到光复会。
1905年,加入同盟会,并且做了东京同盟会主盟员——上海分部负责人。光复会又集体加入同盟会。秋瑾由日到沪,经陶成章介绍与蔡元培相识并加入光复会。
同盟会练制炸药的秘密小组成员回沪,与蔡元培结合,也成立自己的秘密小组,小组成员设黄帝位、洒鸡血、喝鸡血为盟,练出药后发现不炸,加派人手改良,还不中,被人介绍与吴樾会晤——不久,吴樾的炸弹就成功地在出国考察宪政五大臣的车厢里开炸了。不过首先炸死的是吴樾本人。……
这就是《新年梦》前后的蔡元培!
若以1904年2月16日他做新年梦为定位,则:离1904年2月8日日俄战争发生,刚过去8天;离1912年他做中华民国教育总长,还有8年;离1917年他做北大校长,还有13年;离1940年他在香港病逝,还有36年;离我们现在,2018年,114年。
百年之后,回头温习一下他当年的新年梦,会有何感?
新年梦中的主人公,也就是做梦的那位,“支那人”,自号“中国一民”。江南富家子弟,聪明好学,爱自由,爱平等,学了英法德三国文字,又游历了美、法、德、俄、英、意、瑞士,甚至俄国话也学会了,重点考察俄国,然后走西伯利亚到东三省,又由北到南,把中国各处也考察一遍,最后下了断语:
人类的力量,现在还不能胜自然,是因为一国一国的都贪自己国的便宜,把人类的力量分了;而一国战胜不了别国,又是因为国的力量,被一家一家的分了。如今最文明国的人,还是把力量一半扔在国上,一半费在家里,实在还没有哪个国,能做到世界主义。现在斯拉夫人、支那人,都是有家没有国,史拉夫人现在造国的,一天多于一天,我们支那人,想的都少,还天天好意思说自己是中国人,脸皮好厚耶。其实造个新中国也不难,只要各人都把摩费在家里的力量充公就好了。
于是他把梦分作两块,一块是国内,一块是国际。
有关国内,他的设计是:
第一是调查,分两款,一是地力资源,二是人口。
第二是区划建筑,先划定铁道、航路,然后划种植场、畜牧场、学校、工厂、烹饪所、裁缝所、公众食堂、公园、医院、公众寝室、男女配偶室、孕妇胎教室、育婴院、养老院、盲哑学堂、盲哑废疾工厂、积货所、运货场、图书馆、歌舞场、议法院、统计所、公报馆、裁判所。
第三是职业,分两款,—款是普通职业,各种活计;一款是专门除害的,医疗、裁判等。
第四是每人一生的安排:七岁以前受抚养;七岁到二十四岁受教育;二十四岁到四十八岁是做职业;四十八岁以后是休养。
第五是每人一天的安排:二十四个钟头,做工八个钟头,饮食、谈话、游散八个钟头,睡觉八个钟头。
至于有人提议这个职业容易挑肥拣瘦,好办。危险的职业,让机器来做;剩下的,靠卫生部、教育部,身体上、精神上、习惯上,都给他们检查一下,总能给他们安排下相宜的工作;至于反对的,也不必在意,办事不是向来多数压制少数么?他们反对,就是人民公敌,古语说得好,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有关国际,他是以中国外交为核心畅想的:
第一恢复东三省。我们支那兵不是不能战,主要是不知道为谁战而已。现在有了新的国法,他们就知道这是为自己而战了。一是咱的陆军很可打退俄兵;二是海军再不济,给日本做个声援总行吧;三是派外交家到日本订约,其海军兵费由我们包了,同时再派在俄国大学毕业的人,运动俄国的民党搞革命,这样三面夹攻,满州不就收回来了么?
第二是消灭各国的势力范围。各国在我国,就是开矿修路。我国有了新国法,国内就没有你我之别了,同心合力,与国外反倒可以精细划分了。你外国人在我们国内,一个小工都招不到,然后我们乘机跟外国废合同,已经开了造了的,我们用价购回。
第三是撤租界。新国法既开,国内就只有运输货物这么一件事了。国内与外国,也没有啥私营了,全是政府国营对他们。支那人不给他们做买办做通事,他们的生意,与中国也简单多了,外国领事都没用了,还占着租界干嘛?咱掏个钱也就赎回来了。
有人说缺钱啥的,不是事儿。中国根本不缺钱,缺的是公心而已,那些管事的、土豪的,把钱藏在家里、存在外国银行里,这些钱统统计算起来,照四亿人匀派,虽然不能照英国的每人派到二干八百五十四元,或美国的二千二万八十二元,但是俄国的每人五百五十二元、日本的每人二百三十九元,我们总不见得比不上。凑不够五千亿,至少一千多亿。照现在的国法,国里面用不着钱,这些钱都用在外交上,还怕不够么?
畅想完了,下面看执行情况:
造一个模范村,先教上流最明白人实行起来,示范,结果没有一个人不赞成。有几个冒充管事的、向称富翁的,发狂一样阻挠。于是让地方议会断定他们有罪,送个状子到裁判所,等裁判所复书定罪的当口,这边街市就可以张贴某人有某罪,即刻击死的宣告。击死时,身上可以给他们印上“某罪某刑”等字样,我们有电气,用电气击,跟雷公击人一样。从严从快,让他们躲也没处躲,防也没处防。一个被击死,他们认为是偶然的,但是咱多击几个,还不吓傻他们呀,也不用特别多,击死一二百个,其他还不全服呀。一年之内,上下一心,俄国民党全胜,中国满洲收回。
东三省解决了,但消灭各国势力范围和撤租界,依然有国不答应。倒是俄国,是民党建的,闭门造车,出门合辙,国跟咱一样,就率先承认咱了;美国最讲民权,也承认咱。其它国就和咱开打了,全打过来了,比战国时六国合纵攻秦和西历1814年联军破法还要热闹,问题是真金不怕火。
一、我们是守,比攻容易多了。
二、原先出汉奸,现在我们这么好的国,连汉奸都没有了,外国人想买个汉奸,没有,就是买一张地图,也没有。倒是我们自己有的是钱,买了他们几个高等奸细,把他们的布置全明白了。
三、论军人,外国只有一半的爱国心,而我们是全乎的纯粹的;论技艺,我们留英留德的,已跟他们一个水平;论枪炮弹药,从前预备的和现在造的,也够用了;就是兵舰,现造来不及,去外面临时买,也赶不上,那啥,上咱的辣手呗,咱现在造的水底潜行舰、空中飞行艇,三个月就可用了,等他们兵舰来了,咱空中扔炸药,水下放潜雷,他们还不都变成粉末呀。只不过此法太狠,他们舰中的人,一个都不能活,我们临时应急用用,平时还是陆海军彼此攻击吧。
总之,稀时哗拉,我们就把诸国全打败了。从前叫做势力范围的,没有了。被它们占去的,消灭了。中国乘机要锁港,外国吓得不轻,说中国人这么爱国,咱打不过它,不如讲和,咱也能沾些通商的便宜,于是中国乘机提出弥兵大会。弥的结果,设一万国裁判所,练世界若干军,裁判员与军人,按各国户口派定;国中除警察外,不得配备军队,国之间有矛盾,用裁判所,有不从的,就用世界军打它,国中民人与政府有矛盾,也可到裁判所控诉;那时候各国听中国的,如听天语一样,加诸俄美在两旁帮衬,没有不听中国的;从此各国没有战事,民间渐渐康乐起来,“中国人的康乐,自然更高几倍了”;偶然想出个新法子,寻出个新利源,就大家合力的办去;从前那些经费不敷、人材不足的弊病都没有了,文明的事业达到极顶。
最美还是风俗道德,那时候没有什么姓名,都用号数编的;没有君臣的名目,办事倒狠有条理,没有推诿的摩糊的;没有父子的名目,小的倒统统有人教他,老的统统有人养他,病的统统有人医他;没有夫妇的名目,两个人合意了,光明正大的在公园里约炮,踩着点到配偶室交配,连男子嫖娼、妇人偷汉这种暗昧事情都没了;最初还定了强奸的律,重犯处死,又有懒情的罚,如不准游散、酌减食物等,后来竟没有人犯的,竟把这种律例废掉了,裁判所也撤了;国内铁道四通,又省了许多你的、我的那些分别词,善、恶、恩、怨等类的形容词,骂詈恶谑的话也都没了;交通便,语言简,一国话言划一,一种新字,可拼音,可会意,—学就会;用着言文一致的文体著书印报,记的是顶新的学理,顶美的风俗,无论那—国的人都欢喜学,又贪着文字的容易学,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学的;从文字养成思想,从思想发到实事,不到六十年,新法传遍五大洲,大家都学咱;于是商量开一个大会,把这些国都消灭了,把那个虚设的万国公法裁判所、世界军也废掉了,立—个胜自然会,因为人类没有互相争斗的事了,剩下的就是大家协力的跟自然争,要叫雨晴寒暑都听人类指使,更要排驭空气,到星球上去殖民,这才是地球上人类竞争心的归宿吧。
这个大会的日期,恰恬选着后一个甲辰年的正月初一。届时,这位“中国一民”已经九十多岁了。正预备者要去赴会,遇着一位朋友,因为志愿已达,高兴的了不得,刚要对着朋友道喜,忽又听得很大的钟声,把他惊醒了,醒前急忙对着朋友狂喊:“公喜!公喜!新年了,到新世界了!”
六十年一甲子,那么他置身的新世界,应该是1964年了。蔡先生若泉下有知,对这个时候的新中国可否满意?毕竟,新中国有很多事物,是在执行他的梦想了;毕竟,实现他部分梦想的,是他当年救助过的那位伟有志青年——届时,这位有志青年的朋友们要一块去法国勤工俭学,但这位有志青年临时放弃,想留在国内,于是朋友们给时为北大校长的蔡元培写信,希望他安排这位有志青年到北大做工友,但蔡元培先生惜才爱才,给了他一个图书馆馆员,结果就是现在了哈。
来源: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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