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最近丁学良一篇关于中国政治改革的文章[1]，我想说几句。首先此文指出“后极权”这种提法不清楚，也不预示将来的政治演变。这点我完全同意，虽然我也用后极权这个名词[2]。后极权这个名词只不过是一个代号，将来转化的方向和结果不确定。我曾经写过一个系列文章俯瞰民主转型问题[3－5]。
要探讨政治与宗教的关系，需要先考虑政治秩序形成的历史。这在福山两部书里有相当好的论述[6，7]。历史上主要文明基本上是以宗教来分类的：基督文明，伊斯兰文明，儒教文明，印度文明。政体（王国，帝国）是靠宗教（或者说一种信仰体系）支撑。真正的政教分离在古代是不可想象的，现代意义上的政教分离只不过是最近两百多年的事。当然过去政体中存在容忍或接纳其它宗教信仰的可能。比较著名的有古罗马帝国的宗教（参考文后的附件）和奥斯曼帝国的Millet System。中国古代曾有过的儒，佛，道共存也可能（视帝王的解释而定）属于这种类型。
现代意义上的政教分离需要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是意识形态方面。这方面非常重要。另一方面是具体实行和怎样改革的问题。首先意识形态决定了合法性和稳定性。这里引用著名经济学家凯恩斯的一段话：“经济学家和政治哲学家的理念，不论它们是对的还是错的，比通常认识到的更为强大。确实真正统治世界是这些理念。实用的人们可能认为他们自己不受知识界的影响，但他们的思想通常是某些失效的经济学家的奴隶。甚至从空中听到声音的掌权的狂人的思想也不过是从几年前某个学者的草书而来”[8]。
对基督教来说，政教分离比其它宗教容易的多。关键在耶稣所讲的一句话。（约翰福音十八章）36 耶稣答道：“我的国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我的国属于这个世界，我的臣仆早就起来争战了，我也不会被交在犹太人的手里。但我的国不属于这个世界。”（更多见[4]）。另外，我也从耶稣的一段寓言看政体[9]。伊斯兰和印度教基本上不可能同意政教分离[3-5]，因为这与它们的基本教义冲突。
历史实践上政教分离是个大问题。西方不是梵蒂冈教廷主动，也不是开始时新教就在教义上解决了这个问题，而是长期战争以后各国家采取的一种实际策略（这牵涉很广，以后我可能写一些文章分析）。明确提出政教分离是在美国宪法制定和法国大革命以后（它们采取有些不同的路线）。
极权政权主要是指共产政权，纳粹，法西斯。较早提出（四十年代）的是哈耶克在《通往奴役之路》[10]。他指出纳粹，法西斯，共产政权都属于一类集权，它们不仅控制政府，还要全面控制社会的一切方面。Hannah Arendt有一本书有参考价值[11]，但她的书名“起源”有些误导。Talmon 对极权政权有不错的分析，他指出左的极权政权与右的极权政权的不同[12]。 Burleigh 指出纳粹，法西斯，共产政权实际上属于一种政治宗教，向传统宗教（天主教，基督教）挑战的宗教[13]。基于极权政权的意识形态的本质，政教分离是不可想象的。如果一个政权要控制社会的一切方面，怎么可能让你有精神和思想的自由？《通往奴役之路》有一章专门讲这个问题，也指出宣传部门在极权政府中非常重要。
只有一个国家放弃导致极权政权的宗教／意识形态，政教分离才有可能。即使公开放弃，一个后极权国家也不一定能够走向正常转型。俄国就是一例。马克思主义的毒素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消除的。
注释：
（1）丁学良：政治改革：党政分工和政教合一 https://hxwk.ciaos.org/hx.hxwk.org/?p=147189
（2） 韩家亮：探讨中国的民主转型前途 https://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170579
（3）韩家亮：伊斯兰国家民主转型初探 https://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153572
（4）韩家亮：自由民主制与基督教 https://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158730
（5）韩家亮：民主适合非基督教国家吗？
https://chinainperspective.com/ArtShow.aspx?AID=164083
（6） Francis Fukuyama, “The Origins of Political Order: From Prehuman Times to the French Revolution,”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1.
（7） Francis Fukuyama, “Political Order and Political Decay: From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 to the Globalization of Democracy,”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2014.
（8）这段话广为引用。原文是：“The ideas of economists and political philosophers, both when they are right and when they are wrong are more powerful than is commonly understood. Indeed, the world is ruled by little else. Practical men, who believe themselves to be quite exempt from any intellectual influences, are usually slaves of some defunct economist. Madmen in authority, who hear voice in the air, are distilling their frenzy from some academic scribbler of a few years back.” 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 Interests, and Money, Harcourt, Brace & Concept, 1936, p.383. 转引自Terence Ball, Richard Dagger, “Political Ideologies and the Democratic Ideal,” 8th Ed. 2010. 第一章的抬头.
（9）韩家亮：政教分离初探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4454; 韩家亮：政教分离再探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4604
（10）F. A. Hayek and Bruce Caldwell, “The Road to Serfdom,” 2007 (《通往奴役之路》)
（11）Hannah Arendt, “The Origins of Totalitarianism,” Harvest Book, 1973.
（12）Jacob Talmon, The Rise of Totalitarian Democracy (Boston: Beacon, 1952)
（13）Michael Burleigh, “Earthly Powers:The Clash of Religion and Politics in Europe, From the French Revolution to the Great War,” HarperCollins, 2005.
作者投稿
罗马帝国的宗教和基督教
发表于 2017 年 11 月 14 日 由 韩家亮
前些时写了篇介绍施洗约翰的文章以后（见文后的林克），我就打算简单介绍一下罗马帝国是怎样对待犹太教和基督教的。玛雅的文章认为当时的罗马帝国实行政教分离。政教分离是在美国革命和法国革命后才逐步开始，只有二百多年的历史。罗马时代的统治者压根就没有想到过政教有可能分离。实际上根据一本欧洲历史书，在分析了罗马帝国扩张非常成功的几种可能性以后，罗马公民凭直觉都会同意的一个简单的解释是：罗马史无前例的扩张和繁荣是因为他们与诸神非常接近[1]。
那罗马帝国信奉的诸神是什么呢？一本很好的罗马帝国史书有简要但很清晰的叙述[2]。（240页）罗马帝国从建立起它的宗教一直是帝国的中心。每一次征服带来新地区，罗马帝国也接受新地区的宗教。罗马是个大都会，不仅容忍而且欢迎新的宗教。正如新地区的人可以成为罗马公民，新的宗教也可以加入众神殿。例如小亚细亚的 Cybele，位于现今伊朗境内的 Mithras，埃及的 Isis和Serapis，迦太基的Tanit。这些都被罗马帝国所融合。它们在罗马被崇拜，采取罗马的神的形式。这些宗教被罗马帝国所接受也提升了它们的地位。这些给出的信息？甚至以前罗马的敌人的神也愿意搬到罗马。这个融入的过程有助于取得被征服民族的忠诚。
（240－41页）涉及基督教。许多小的单独的宗教不影响帝国对宗教的控制，但基督教则不一样。罗马人憎恨基督徒因为他们不融入罗马帝国的崇拜。基督徒拒绝向罗马诸神祈祷，因此拒绝了罗马所代表的一切。不仅这样，罗马帝国长期依赖罗马诸神的眷顾。基督徒的拒绝使罗马帝国本身的安全和全帝国的稳定受到威胁。
帝国范围迫害基督教在公元250年开始（以前局部有迫害）。那时罗马帝国的北方领土受到哥特人（Goths）的威胁。罗马皇帝德基乌斯(Decius)要求以他的名义进行一次全帝国范围的祭祀。不服从的基督徒被施酷刑和处决。德基乌斯的这次迫害结束后，问题并没有解决。四十年后戴克里先(Diocletian)成为帝国皇帝。因为那时罗马帝国分为四部分，戴克里先把帝国的统一置于重要位置，罗马对信仰的控制变得更为重要。戴克里先强调罗马的传统和宗教。公元299年戴克里先要一些异教（pagan 西方对原始宗教的概称）祭司求告天赐善意。他们得不到回答，就怪罪罗马士兵中的基督徒佩戴十字架。戴克里先知道后先下令清洗军队，然后他下令全面迫害基督教摧毁所有基督教堂。再后来这次迫害扩展到了全帝国。基督教聚会地方被捣毁，经书被烧毁，有职位的基督徒被撤职。基督徒失去公民的法律地位，许多不经审判被处决和受酷刑。这次迫害不得人心因为那时基督教已经相当普遍。在罗马全帝国进行了两年的迫害后于公元305年终止。
到了康士坦丁（公元274－337）时代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的地位才有根本改变。康士坦丁在罗马帝国内战的一次决定性战役时据传事先看到天上神迹，在这次战役胜利后康士坦丁皈依基督教。康士坦丁成为帝国皇帝以后宣布基督教为国教。具体这段经历比较复杂，有不同说法。这本书有很好的比较客观的叙述，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考米里维桥（Milvian bridge）一节（245－253页）。
在这之前罗马帝国曾经与犹太民族发生激烈残酷冲突。罗马帝国与犹太族的冲突有三个原因：国家主义，两种不同的宗教（与基督教同样的原因，犹太教与罗马国教不相容），税收。这个冲突延时日久，例如公元66－70的战争导致数十万人死亡，以及整个罗马帝国的四分之一军队参战（虽然很小的地域和不多的人口）。罗马帝国与犹太族的冲突还帮助成就了两位罗马皇帝。因为宗教不是这个冲突的唯一原因，我就不详谈了，这是我为什么拿基督教与罗马帝国的冲突为例。前面引用的罗马史书的第四章对罗马帝国与犹太族的冲突有很好且易懂的叙述。
值得提及两点。犹太教原来一直是以圣殿为中心（旧约多处提到）。犹太人这次反叛被镇压后，罗马军队掠夺了圣殿中的许多无价圣物，并在公元70年彻底摧毁了圣殿。这在罗马史书中特别提及，包括罗马城大肆渲染这次胜利。后来的犹太教只有采取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方式，称为拉比式，即以拉比为中心。第二点，犹太圣殿被摧毁的事多年前耶稣曾经预言过。马太福音24 ：1耶稣离开圣殿时，门徒上前把宏伟的圣殿指给祂看。 2 耶稣对他们说：“你们看见这殿宇了吗？我实在告诉你们，将来它要被完全拆毁，在这里找不到两块叠在一起的石头。”
注释：
（1）Simon Price and Peter Thonemann, “The Birth of Classical Europe: A History from Troy to Augustine,” Viking, 2011, p.209.
（2）Simon Baker, “Ancient Rome: The Rise and Fall of an Empire,” BBC Digital, 2010, pp.2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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