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好容易等到放暑假的时候了。
沫乡想终于可以回家让时间和空间把学校的那些事那些人远远地隔开来。
没想到上到火车，好巧不巧，对面坐的居然是郁思伯。想见的时候不得见，不愿意见的时候却就在你对面。沫乡本来想起来找人换坐，却看他视她如无物的样子便算了。“心远地自偏”，“心静自然凉”，沫乡在心里念经似的来回念了好几遍。把摆在眼前的当成尘埃才是相忘的最高境界，按甘泉的口头禅，“当修行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车座里的人都上齐了。沫乡和思伯面对面分坐在靠窗的位置，思伯边上一个中年妇女带个孩子，沫乡边上一个大叔，再过去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
火车开动，大家无事便闲聊起来。思伯明显不想参与聊天，可手里捧本书做专注状也拦不住旁边的中年妇女追根索底的盘诘。她不管不顾思伯的不搭不理，顽强地耐心地追问，哪里人? 在T市干嘛？读哪所大学？什么专业？ 去C城干嘛？思伯到底有涵养，没办法跟陌生人翻脸，只好尽量简单作答。沫乡也在一旁听着，原来他在C城有个亲戚，这回是去看她。至于是什么亲戚，中年妇女怎么问，思伯却也始终不回答。
沫乡旁边的中年大叔刚开始还只是随口问问沫乡的学校，专业，过了一会儿觉得熟了，就动手动脚起来。先是拉过沫乡的手，问她腕上的木制佛手链哪里买的，又强要掰开她的手掌给她看手相。沫乡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抓得紧紧的，对面的中年妇女也忘了再纠缠思伯，巴巴地凑上来看听大叔瞎掰。可怜沫乡一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女孩子，根本拉不下脸拒绝。看手相活动终于结束，大叔又饶有兴趣地看窗外的风景，过一会儿便把身子贴上沫乡，往窗边伸着头。沫乡尽量暗自使力把手臂挡在自己胸前。
“大叔，你要看风景咱俩就换吧，你来坐窗边。” 如此几次过后，沫乡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来。
大叔站起来将沫乡按回到座位上， “那怎么行，窗边的位置最好，大叔可不好意思跟个小姑娘抢。”
过了一会儿，大叔起来上厕所，沫乡稍稍松口气。对面的郁思伯突然站起来，坐到沫乡身边。沫乡先是吃了一惊，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不由便对他生出无限感激。
大叔回来看自己的位子被占了，在边上站了一会儿见思伯没有起来的意思，便催道:“小伙子，你的位置在对面呐。”
“我俩坐一块好一起复习英语。大叔，您就坐我那靠窗的位置吧，反正您也喜欢看风景不是。” 思伯说道。
“真是俩好学生，火车上都还要学习，儿子啊，你可要好好像哥哥姐姐学。” 中年妇女在一旁说道，大叔没了办法，悻悻地坐到思伯原先的位置上。
“你来考我单词吧。” 在对面大叔的密切注视下，思伯把手里英语书递给沫乡。那是一本托福词汇。
“Obscure” 沫乡随便拣了一个词。
“含糊不清，隐藏，朦胧的意思” 思伯答道。
“Demean”
“贬低”
“Menace”
“威胁”
沫乡突然想来个恶作剧，反正也跟他没有关系了，无欲则刚么。
“Loved you”
思伯顿了一下，“爱过你”
“Hate you”
“恨你”
“好了，” 思伯终于是怕了，便说道，“你自己先看一会，我做做题。” 起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摞试题资料和纸笔。
“你看看这个。” 思伯递过来一张纸。沫乡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你真没用! 被人揩油也不知道躲。”
沫乡一下火起，也掏出笔，在那行字下面写道，“你不也是一样，被长舌阿姨挖了个底朝天! 大哥不要笑二哥，乌鸦不要笑猪黑，五十步不要笑百步！！！”
“你为什么把头发剪了？” 过了一会儿，思伯又写回来一句。
沫乡本来想写“要你管！”，想了想写下：“斩断三千烦恼丝。”
两个人各看各的，偶尔再做做样子在纸上写一写，传一下。沫乡没什么好写的，每次就在上面画猪头。
一只，两只，三只。
到C城的快车沿路只停三个大站，最后一次停站在J城，离终点站还有两个小时。火车上一下涌上来一大群人，因为路途短，买的都是站票，熙熙攘攘地很快就把整个车厢都填满了。靠在沫乡对面火车背椅上的一个女孩似乎有点不舒服，微鞠着腰，手按在小腹部，紧蹙着眉。都是女孩子，沫乡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却也看过宿舍君洋痛经的样子。
“阿姨，我肚子有点不舒服，能在你家孩子脚这边坐一下吗？” 女孩问对面的中年妇女。
“我家孩子睡着呢，你坐那儿他脚伸不开，不舒服，休息不好的。”
“你坐我这儿吧。” 沫乡站起来，绕过郁思伯走到女孩身边。
“多谢! 太谢谢了，我坐一会儿就好。”
“没事，我都坐七八个小时了，也该站起来活动活动。” 沫乡想了想，转身往车头那方向走去。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拿个纸杯，“我在列车餐厅里打的开水，在里面放了点白糖，还很烫，你慢慢喝。” 那是每次她会帮君洋做的。
那个女孩接过水，眼睛有些湿润，直冲她点头，“多谢，多谢!”
沫乡站了半个多小时，那个女孩就起来要换她，被沫乡按了下去。
“我也坐累了。沫乡，你坐我的位置吧。” 旁边的郁思伯站了起来。
“你早该起来了!” 沫乡心里想着，老大不客气地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因为有着心照不宣的秘密，两个女孩自然迅速熟络起来，叽叽喳喳地聊完最后一程。
只能说，沫乡这次火车旅行终于有了小玲一向要追求的意义。只不过那一本托福词汇她拿了半路，也不知真背下了几个。
思伯先于沫乡和女孩下的车，等沫乡拿了行李下到站台，思伯已经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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