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文摘】禾子:艺术的感动和信仰的纠结 (一)

艺术和信仰都是大题目。不过信仰是一个更吓人的题目。不光是大得无边无际,而且永远纠缠不清,甚至还有亵渎神圣之嫌。说实话,我不敢碰它。过去曾以“信仰”为题写过一些小故事,但都是具体的个人生活经历,并不牵扯“信仰”本身。现在又以它为题,着实有些不自量力。不过我声明,这次仍然不是要对“信仰”做理论分析。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谈论这个题目。我一不是信徒,二没有信教的体验,三没有对任何宗教做过研究。只是退一步说,如果各种“主义”也算宗教的话,甚至包括吃素、健身、环保等等,我还是信仰过共产主义的 — 一个在中国大陆至少三代人信过的“宗教”。我这一代当然更是从小就被“培育”为共产主义接班人的。不懂也得信,不信也得信,别无选择。想起当初加入少先队时攥着拳头宣誓:“时刻准备着!”跟基督教童子军的“Be Prepared!”异曲同工。再退一步说,四十年前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当知青时身陷沙漠腹地九死一生的关头,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领袖语录不再起作用,在浑身颤簌、盼望冥冥之中的力量来解救我的祈愿超过了一切的时候,我真实体验到了人类在大自然的威慑下寻求超自然神力的心灵需求。这应该算是一种宗教体验吧!再再退一步说,我爷爷的父母一家五口人为了他们的耶稣殉教牺牲,我爷爷本人又虔诚地兴教会、建教堂、服务教会,我至少可以、也应该回顾审视一下他们的信仰吧?所以,我就再一次冒昧来谈论这个题目。

艺术和宗教的纠缠

我对宗教的认识是从艺术开始的,所以要从艺术说起。而事实上,人类最早的宗教意识就是以艺术形式表达的。比如在人体残骸上涂以红色;把人头骨用泥巴糊住并雕塑出活时的模样;在死者脸部画象征图案,嘴里放玉雕;又比如在墓室里画壁画、放冥器;再到后来的神龛、神庙、教堂的建筑和装饰,等等,等等。这些都表明宗教和艺术难分难解。我对两者的探求经历也都是相混合的,所以就纠缠在一起说。

也许是受做美术工作并有基督教家庭背景的父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母亲坚持说圣经至少可以当作文学、神话、历史来读;又比如父亲偶尔会冒出《创世纪》、《出埃及记》这样的词汇和故事,也描述过哥特式教堂建筑的形状;再比如他们都悄悄给我们哼哼过《平安夜》这样的赞美诗,等等;所以我在青少年时期对圣经和基督教教堂就有一种朦胧的艺术想象。后来学习了西方美术史,发现其中基督教艺术占据了一大半,对圣像、圣画、高耸的穹隆尖顶、彩色玻璃画的神秘光彩等等,便更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期待。

所以,在一九八十年代初,北京刚刚开放了几所教会之后我就去试着体验了。

最先开始举行公开活动的教会之一是位于东直门的天主教堂,也是解放后的“三自教会”(自治、自养、自传)之一。我和一直在北京工作生活的叔叔决定去看一看。父亲一家过去是基督新教的信徒,但是在多年信仰不自由后再开放,也不在乎是新教还是旧教。很多人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心理:有去试探真假和开放程度的,有去怀旧的,有去图新鲜的,人还不少。我就是好奇,想知道一下宗教活动是怎么一回事。进到聚会的场所,是一间大会议室模样的房间,摆满了长条椅子,前面有个不太高的台子;墙壁好像是刚粉刷过,白得刺眼,上面没有任何画像张贴物之类。人很多,已经没有座位。有几个大妈隔着门口和人群在喊:“二妮子,给我把位子占好喽!”“三小子儿,你大爷一会儿来,留着座儿!”;还有几个穿着大汗衫儿、敞着外衣襟的大爷模样的人在狭窄的过道上大摇大摆地穿行。我在最后一排跟人挤了挤坐下来,叔叔只能站在后面。听着人们的喧嚷,感觉着街道委员会开会的气氛,我坐不住了。实在是等不到一切正式的开场,我仓惶而逃。我和叔叔都非常失望。没有艺术、没有庄严神圣之感,自然也就没有宗教。这之后,除了去年(2016)去了正在修复中的我爷爷设计的真耶稣教堂,我再也没去过任何国内的教堂。

在我的艺术理想和理性认识中,任何一座教堂或神庙都应该是一处圣洁之地、一件艺术作品;它应该与门外的世俗世界有天壤之别。人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敬神祈愿,为了得到心灵的净化和精神的升华。为了实现这样一种获得,印度教徒进神庙要脱鞋,佛教徒进佛寺要双手合十,穆斯林进清真寺要五体投地,基督徒进教堂要肃穆安静,胸前划十字。总之,敬神的地方就是神圣之地,一定不能跟世俗的东西相混合。

出国之前,自幼就信基督教的外祖母告诫我:在国外人生地不熟,有啥事就去找教会,信教的人都有爱心,会帮助你的。我并没有碰到太大的困难需要找教会,但是还是在老华侨信徒们的热情邀请下去过一两次人家家里的聚会。大家兄弟姐妹般的亲近给人一种温暖,但对我这样苛刻的艺术和思想的追求者实在不具备吸引力。后来又被邀请去过两三次类似的台湾同胞的家庭聚会;吃着可口的小点心,说着你好我好他也好的好话,当然也有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闲话;我终于不能忍受家庭妇女般的絮絮叨叨,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也许到了世俗层面,神圣的东西也会变得俗不可耐?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我见到的中国人教会都没有艺术成分?

一次听说某个皈依了基督教的作家要在附近的一家中国教会做报告,我决定去听听。我是慕名而去。因为这个作家据说是当初《河殇》的写作人之一。《河殇》在国内红火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故国,后来看了一些文字的东西,对它的大意了解一些。说实话本人并不完全同意这些作家们关于黄土地和蓝海洋文化的简单化的区分,总觉得他们对西方文化抱有太浪漫的幻想,而对中国本土文化认识过于肤浅;但是至少知道这些人是有想法的。现在作家之一要来做报告,说是很有口才,讲道讲得也不错,我想知道这个作家的思想和他皈依基督教的缘由。不料一忙,把这件事和日期忘得精光,错过了听讲的机会。然而后来却听到了有关这位名人的种种绯闻和官司。一个小有名气的人一边在冠冕堂皇地宣传自己的宗教信仰一边又在做着鸡鸣狗盗的事情,这种人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庸俗的机会主义和实用主义者,而的的确确是在亵渎神圣了。可以想象这样道貌岸然的“牧师”会对他的迷途的“羊群”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有一回两个美国姑娘敲门宣教,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大洪水和诺亚的故事,我说我大概知道一些,因为我刚写完一篇有关诺亚舟船的论文。我并非找借口赶人家走,实际上我当时就是刚写完一篇分析文艺复兴早期意大利画家尤切罗(Uccello)的壁画“大洪水”中诺亚舟船的学期论文。我不用通常中文翻译的“方舟”一词是因为那幅画里Ark的形状一直就是有争议的,而我的透视分析结果是这个舟船的形状是金字塔形状,而非方形。作为学期作业,这篇论文不过是把别人的猜测分析证实了一下。实际上尤切罗的同时代艺术家基伯尔提(Ghiberti)在佛罗伦萨洗礼堂的青铜大门上的“大洪水”浮雕就是一个明确无误的金字塔。 在二十世纪中期发现于死海岸边山洞里的八百多份公元前三世纪至公元一世纪的犹太教和早期基督教的经书卷手抄本中,有一卷文字在不久前被确认,那里的字迹表明,诺亚的舟船是被描述为尖顶的。最近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耶路撒冷》大型展览里有一本1200-1259年的圣经抄本,其中诺亚的船简直就是一个蒙古包的样子,明确地画着一个圆形的建筑物和一个圆锥形尖顶。至于为什么它在后来被描述成了方形,比如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教堂天顶画里的诺亚方舟就是方舟,他之后的艺术表现也基本都是方形,那就要另外撰文书写了。这里只是顺便说一下,在公元前1900至1700年的巴比伦楔形文字泥印板上,这个解救人类和动物的“方舟”就是圆形的。这样的知识,尤其是不同教派的不同版本的矛盾,恐怕不光是从这两个年轻传教士、就是在教会的讲经会上也不大能听得到。

用艺术形式来阐释和宣传宗教思想及教义是大多数宗教团体都采用的一种主要方法。我的宗教知识就是通过对艺术的研究得来的。

早期基督教时期,在罗马帝国的统治和迫害下,基督教艺术只能在地下墓穴里出现;当时表达的是弥赛亚式的耶稣将要返回世界,带来人们期盼的永久和平。拜占庭时期的基督教艺术集中在圣像崇拜上,让人们坚定信仰,因为圣母圣子圣灵永远与你同在。中世纪罗马式教堂建筑雕刻重点表现 “最后的审判”内容,以恐吓和惩罚下地狱的形式对信仰不坚定者进行教育。哥特时期又返回到对基督再次降临的耐心等待,努力渲染天国的荣耀和辉煌。文艺复兴时期是人们重新认识人的自我价值存在的年代,也是认识到地球上其他人群和文化存在的年代。其中重要的一个发现是;没有我们的上帝,别人也一样过着有伦理道德的日子!艺术中开始有了人世间的亲情和友爱,有了让一个普通商人太太的形象占据圣母玛利亚位置的尝试,有了“我来创造上帝形象”的魄力,有了在教皇私人书房里描绘思考异教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的胆识。寻求自由思想的马丁路德引发了宗教改革,相反又刺激了反宗教改革的巴洛克艺术风格的出现。十七、十八世纪的基督教艺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充满戏剧效果的圣经故事画,众使徒、众虔诚的信徒升天的热烈天顶画,巴赫、亨德尔的震动灵魂的“天国音乐”,等等,等等。不能不说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和震撼力。

同样的感召力和震撼力在佛教艺术中也大量存在。巴米扬、云冈、龙门、乐山等地与山同体的大佛;五台山、嵩山、峨眉山满山的庙宇佛塔寺院;阿犍陀四、五十座石窟佛庙,克孜尔二百多座石佛窟,敦煌五百多座石佛窟;无数的佛像佛画;仅仅是数量和规模就已经很震撼了。那些以整座山峰为身的大佛像,其定力如山法力无边的含义无疑传递给了信徒。佛在静默时的安宁,涅磐时的平静祥和,观音、普贤的慈善笑容,表达了佛教的大慈大悲和博爱。信徒们在观音菩萨的怜悯和慈爱的面容前,会感激涕零的。佛窟壁画中舍已为人甚至“舍身饲虎”、“剜胸喂鸽”的佛本生故事,因缘报应的各种教训,千千万万个打坐入定的小佛像,天女飞舞奏乐的西方净土,富丽豪华、歌舞升平的极乐世界,当然也有凶神恶煞、十八层地狱,等等,都在向人们阐述着人生的意义。

三十四年前,我们一群美术史论研究生在敦煌莫高窟考察,白天在五彩丹青的艺术宝窟里观摩,晚上爬上鸣沙山,躺在沙包上,听着飞沙飕飕的鸣叫,望着天上的明月,大家轮流背诵那些凄苦的西域边塞诗句,也想象着大漠孤烟的戈壁沙漠里蹒跚走来一队队响着驼铃的骆驼商队和相伴的僧人。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突然有人看见了佛光、看见了希望,就此凿窟立佛,香火延续了近千年。在恶劣的现实环境中,可以想象,当人们进入佛窟,即刻被慈爱包围,被辉煌的色彩和光芒所笼罩,这足以给人以心灵的慰籍和温暖,也足以令人对佛的力量顶礼膜拜,期待永生超脱苦难的极乐世界。信仰就是给以人希望;而希望是以艺术来呈现的。

几十年来,我有意无意地去了数不过来的各种神庙佛寺教堂圣地。吸引我的,当然首先都是各自的艺术。

记得三十年前刚到纽约第二天,朋友就先带我去大都会博物馆。第一次看到很多熟悉的作品的原作时的兴奋和激动,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回想起来,我当时的潜意识中已经把艺术作为我的宗教,把艺术博物馆作为我的教堂了。然后就去了圣约翰大教堂(Saint John the Divine)。这座教堂由纽约圣公会所建,采用了罗马式和哥特式风格相结合的建筑,以哥特式样为主。它始建于1892年,至今还没有彻底完成。从它的巨大规模到里里外外的艺术装饰,再到进入后的精神感受,总算与我青少年时期对教堂的想象吻合了。耸立在十字交叉处的穹隆顶据说是世界第一高大穹隆顶;在它之下,人能感受到“神力”的高大和自己的渺小;那些彩色镶嵌玻璃窗及其反射在大石柱上的奇异光彩,也加深了教堂的神圣和神秘感。

后来在读书的一个中西部城市,每天来回总要经过一个叫 Christian Science 的教堂。它的正门是个在美国现代建筑中很常见的古希腊式的山墙面和四根白色柱子构成的门廊,完全看不出是个教堂。终于又由于好奇,在到美国后的第一个圣诞前夕,我走进了这家教堂。马上就有人迎了上来,从我半懂不懂得英语水平上,我明白了他解释说这个教会是个比较特殊的教会,成员好像也是一定的。我马上解释说我只是想感受一下圣诞夜的气氛, 就在后面坐一会儿。环顾四周,并没有特殊的庆祝色彩,也不记得有什么装饰性艺术品。台上有人在讲话,很平静。堂内坐了约二、三十人。没有喧哗,也没有音乐。静坐了一会儿,我悄声地离开了。当时只是想:嗯,宗教也讲科学,不知道教会怎样融合两者。若干年之后,为了指导一个学生有关一位基督科学教派的现代艺术家的论文,我才认真把这个宗教派别了解了一番。回想起来,这个教派所打出的“科学”的牌子和这家教堂采用的古希腊风格建筑形式,多少还可以搭得上。古希腊文化中注重科学和理性是明显反映在他们的建筑设计中的。

在中、南美洲,所去任何一地,几乎都要被领去参观天主教堂。我常常赌气不去。在尤卡坦半岛,美洲最早的教堂及修道院建立在玛雅人的金字塔之上;这里是传教士们焚烧玛雅书籍和砸毁土著雕像的地方,也是教皇保罗二世在半个世纪后首次代表教廷向当地玛雅人及其它土著民族道歉的地方。在安第斯山上的库兹寇,第一座天主教堂建在印加太阳神庙的墙基上、并用神庙原材料修建。在这样的地方,宗教和艺术都成为虚伪;我所看到和感受到的是殖民者的霸道。各地的教堂建筑都有不同,而我寻找的是原住民们用尽一切办法在夹缝中保留自己文化的痕迹。不少的教堂装饰艺术中掺合有土著文化因素。

在美国,去过滨州的贵格会社区(Quakertown),盐湖城摩门教总部,华盛顿摩门教大教堂,休斯敦湖林教会(Lakewood Church),也来回经过德州Waco“大卫教”老家无数次。贵格派的简洁无华,摩门大教堂居高临下、金光四射的霸气,湖林教会大剧场式的商业化操作形式,各自都以艺术形式和规模表现出各自的宗教观点和社会地位。当然也反映出宗教也是可以五花八门的。而其中的排除异己相互杀戮不提也罢。

让我在情感上有所波动的一次体验发生在一个很一般的南方城市教堂里。我的朋友Foster和Paul 夫妇常去的教会是一个从Southern Baptist Church 独立出来的一家。这里的成员大多是大学教授和学生。我的朋友两口子都是六十年代加州大学伯克利的硕士毕业生,一个是诗人,一个是研究中国美术史的。他们并不定期去做礼拜,我偶然跟他们去过一两次,有一次竟是座无虚席。在离开那座城市之前,我征求他们的意见,要不要给我们当时两岁多的女儿做一次洗礼。我的意思是想让女儿长大后知道家里的一段跟基督教有关系的历史,不能因为我这一代不信宗教而断绝下一代的知识;至于她信不信,是她以后自己的选择。真没想到这个教会居然跟我想到一起去了。牧师传回话说,我们的教会不给十八岁以下的孩子做洗礼;信仰是要一个人成年以后自己选择的。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个奉献仪式,把孩子和上帝联系到一起。我们决定给女儿做这个Dedication。那一天,整个教堂就是牧师、朋友两口子、和我们一家三口。我们全部站在宣讲台上。Paul, 自此之后就是女儿的教父了,抱着女儿,牧师手摸着孩子的头,说了不长的一段话。女儿出奇地安静,两眼一直盯着牧师,似乎在倾听。我没有完全听懂这段话,好像说到这个孩子将要在上帝的眷顾之下成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感受到宗教艺术的力量的体验发生在牛津。摘录一段十多年前的笔记。

…… 下榻在中世纪的学生兼修道士的简陋而整洁的宿舍——已经带了几分怀古幽思。窗外,上百年的老树倾撒着绿荫;窗下,久经踩踏的石板路伸向幽深的院落和街巷。另外一侧的窗户一推开,闯入眼帘的是教堂顶上灰绿色的尖塔。钟声正巧响了,报着钟点。塔下的教堂连同对面的宿舍楼,一式的石建筑,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片温暖的金黄色。

…… 我住的楼门洞窄小无奇,挤在四合院的一个角上。贴着墙根的地方,有一丛花树,开着淡淡的紫花,枝叶不经意地伸到门前。楼门紧挨着教堂的入口,仅一步之遥。教堂门虚掩着,我犹豫地推开门进去,前厅无人。通往大厅的精美的铁栅门也半开着,似不拒绝来人。我不再犹豫。一步跨了进去。

顿时,眼前一片光芒四射,美轮美奂。我屏住了呼吸、停住了脚步。瀑布般自天而降的彩色玻璃挂满墙面,热烈而神秘的光彩闪烁于空中;拔地而起的墙柱和壁饰直线向上、向上,接上拱顶的脊架,继续向上,直达穹顶。窗框、门柱、拱梁、墙壁,都不再是桎梏;铅条、木板、石块,也不再是藩篱。物质皈依了精神。这是另一个世界,和门外截然不同的世界。进入这里,俗念消失,心灵净化;进入这里,肉体消融,精神升华。这就是天堂,是至善至美的精神和艺术的境域。我迷醉了。

教堂无人,我独自在这美妙绝伦的艺术天国里尽享。

彩色玻璃上的画像在热情激昂地叙说着感人动听的圣经故事——从创世记到基督受难;壁画里的圣徒和悬挂在墙上的骑士徽旗庄严骄傲地回忆着圣教的历史——坚贞、忠诚、荣誉、牺牲;门楣柱头上精雕细刻的装饰图案自豪地展示着教徒们的虔诚和艺术家的真挚……

我不由自主地手捂心口,由衷赞叹:上帝,我感受到了你的存在和伟大;艺术,你让我体验到了精神的崇高和壮美。在这个天国里,不管你是不是教徒,只要置身其中,你就一定会变成信徒——上帝的、或者,艺术的信徒。

…… 从莫里斯会客室再次回到教堂。圣坛旁边多了一架钢琴;一位身穿黑色礼服、脸庞消瘦俊俏的男青年正在聚精会神地练琴。晚上这里有音乐会。我在那幅《三王朝圣》挂毯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静听。听不出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应该是一首赞美曲。那忽而清脆欢快、忽而庄严凝重、忽而悠扬抒情的音符,舞蹈般地在光华彩耀的空气中穿腾跳跃。我已不再激动得头脑发晕,只有心中一片宁静。我在想象,今天晚上,当那一组几乎占据半面墙壁的管风琴奏响巴赫的管风琴曲,当合唱团和声高歌亨德尔的《弥赛亚》颂歌,当他那被誉为天国的国歌“哈利路亚”欢唱声在圣像、彩窗、穹隆天顶间回荡,当全体观众不由自主起立景仰时,那将是一幅何等神圣、何等崇高、何等完美的景象!

……

我当时即意识到:为了艺术的感动,我会皈依宗教。

(待续)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三五五期(cm170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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