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前文)
(红洋注:欢迎收听我的《河西走廊系列》有声书)
阳关,位于敦煌市西南70公里的大漠里,那曾是汉唐最西边的南路国境,当年唐僧西天取经,就是从阳关出的国境,走向浩渺无边的西域大漠。
坐在旅游大巴上,窗外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千年前,大唐诗人王维写下的这首边塞诗,如今和我一起回到了它的诞生地。那一个个文字,都在遥望着窗外的茫茫大漠,述说着千年不变的无尽情思,而我也为它倾倒,恍惚间,我仿佛在与唐代诗人同行。
天地间,只有两种颜色,蓝蓝的天,黄黄的沙地。终于,看见了一个气派的汉朝仿古建筑,横在大漠上,这就是阳关博物馆。里面有两关汉塞馆,丝绸之路馆,有讲解员讲解大漠古关的千年历史,并陈列有一些古文物,最令我震撼的则是摄影大师们从各个角度拍摄的一幅幅古烽燧台的照片,他们的镜头带着我走过了烽燧台的春夏秋冬。
因为来之前读了一些历史资料,我没在馆内久留,而是一个人脱离旅游团,独自来到院里。穿过八卦台,功德亭,就是阳关都尉府,这里在历史上曾肩负着防区内瞭望、屯兵、屯田、交通等任务。阳关都尉府内,布置有阳关都尉办公、饮宴、办理通关文牒等场景。
从都尉府出来朝前走,看到了一座依据历史文献记载而建的仿汉朝的阳关城门。
荒漠里的阳关城门残垣断墙,苍凉寂寥。
我走进了如同废墟般的断墙里,透过残破的墙顶眺望远方,那座著名的汉代阳关烽燧台映入眼帘。蓝天下,它顶着傲阳,以半截残破之躯,孤傲的在那坚强了两千年。
这里,还设有仿汉兵营,军帐、练兵场、射箭场、点将台等建筑。
最有意思的是,一幢长型的木屋前,摆放着几个大酒缸,估计是装庆功酒的。不知古代将士夜宴豪饮后,是否有过千杯不醉,只醉大漠风月的情怀?
出了阳关城门,看到了几棵高大的青青柳树,王维的高大石像一手端着酒碗,一首指着阳关,千年来告诉着人们“西出阳关无故人”。
大漠夏天的太阳,从来不吝啬它的火热。滚烫的风卷着热浪迎面扑来,扬起的热沙打在皮肤上热辣辣的。
一条通向山上烽燧台的道路,在脚下伸延,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阳关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此时此刻,我就站在这阳关道上,我为自己能在地表已达到四十多度高温还能屹立在这,感到万分自豪,不由双手叉腰,摆出了不可一世的架势,骄傲的哼上了汪峰的几句歌词:“我要像梦一样自由,像天空一样坚强,在这艰辛放逐的路上,体验生命的意义。。。。。”
刚哼完歌,就看到有人从山上策马奔驰而下,卷起阵阵尘沙。
我一激动,也想来个生命意义的体验,立即走到骑马的地方,可到了那儿,看到了那些高大的马匹,我又害怕起来,因为不会骑马,万一摔下来可怎么办?我顿时泄了气,算了,还是坐观光车上山吧。就这样,那如同玩具般的电瓶观光车,载着我呼哧呼哧的朝山上开去.
当看到有人骑着马从旁边潇洒的经过,我真是又羡慕,又敬佩,又嫉妒,又沮丧,又自愧不如。
到了山顶,我直奔最高点的烽燧台,它建于汉武帝时代,如今被风化得只有4.7米高,半截的躯体依然巍然屹立,俯视茫茫无边的戈壁大漠,站立成丝绸古道上最美的风景。围着它转了一圈照了一些照片后,我靠近它开始细细打量那已经苍老了两千多年的容颜,为了这一刻,我觉着自己等了很久。
烈日下的烽燧台,早已被岁月的风沙吹打得千疮百孔,沉默得只能将往事一一收起,但它一定见过,有多少英雄策马而过时对它的回望,一定听过,月色下最悠长的羌笛演奏着思念的悲凉。我脑海里突然划过一个问号,我梦里的他是否也在千年前见过这座烽燧台?我的思绪开始在风中飘散,飞回久远的千年。
突然,我胸口一阵刺痛,然后就是心疯狂的跳动不停,一股莫名其妙的凄凉让我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我一阵轻微的昏眩,不由一把抓住了烽燧台旁滚烫的铁栏杆低下了头,强烈的心痛在穿透我整个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任凭泪水无声滑落,一滴一滴的埋进滚烫的千年黄沙里。非常神奇的是,当我的泪水埋进了黄沙的那刻,我的心,却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这时,一阵带着黄沙的热风从我身旁刮过,也卷走了刚才紧紧包裹着我的悲伤,我舒缓了过来。
我呆呆望着飘过的风,一片茫然。
我看到刻有阳关烽燧的大石块旁有一些旱柳,便从背包里拿出背了一路的清水,慢慢的倒入这片旱柳根里,唯愿这丛青绿能风吹不倒,日晒不枯,长久的陪伴着身后的烽燧台。就这样,我将前世的思念,埋进了烽燧台的这片绿色里,每当大漠的风从千年前吹来时,希望这一小片绿,能让它放慢脚步温柔的轻轻拂过。就从这一刻起,我的心,不再流浪。
不远处,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有个类似窑洞的土屋依山而建。土屋前有一个阴凉的小院落,几个游客正围着一位老大爷说话,其中一位东北姑娘和我是同一旅游大巴的,她一路上都闷闷不乐,耳机里总是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乐。老大爷说他是守卫这座烽燧台的,无论刮风下雪,天天与这座烽燧台为伴,陡然,我对他平添了敬意。他告诉我们,古代阳关向北至玉门关这一线有70公里的长城相连,每隔数里即建有烽燧墩台,高度多在八九米以上,阳关附近亦有十几座烽燧,眼前这座是最大的,地势也是最高的,保存比较完整,曾被称为“阳关耳目”。
老大爷拎出了一个小篮筐,拿着葡萄干让大家尝试,他说这些葡萄干是他家自己风干的,我和那位东北姑娘一人买了一袋,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阳关烽燧的守卫者,就因为这葡萄干来自阳关烽燧台,再沉我也要买。这袋葡萄干,是我在河西走廊这一路唯一买的东西,而且我还背回了加拿大,阳关的葡萄干,带着一股浓浓的大漠焦灼热风的味道。
告别了烽燧守卫人后,我和东北姑娘一道走到了长长的观景长廊。
山下,是戈壁荒漠,前方是阿尔金雪山。
据说至少四千年前,这里是绿洲盆地,西汉在这里建关,正是因为这里平坦开阔,背依绿洲,是丝绸之路南道方向上的必经之地。不幸的是,千百年来,来自西北的风沙,不断地蚕食着绿洲;无数次的山水冲灌,又让流沙壅塞了整个盆地,慢慢地,城垣被削平了,阳关古城也就消逝了。
我俩默默的坐着,静静的看着远方。我被前方景致所陶醉,沉浸在里面,千言万语只说出了一句很平淡的话:“这里真美啊,太壮观了!”
东北姑娘闷闷不乐的叹了口气,“唉。。。,我怎么没看出来美啊,这里除了黄沙,就是酷热,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啊。这么热的天,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大漠来了?”我问她。
“有的人出来旅游是为了玩儿,可我不是,我是为了忘掉某个人,我需要找一个艰苦的地方磨练自己的坚强。”
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做到了吗?”
“你有过痛彻心扉的情感吗?”她反问我。
她看我没回答,为自己的唐突有点不好意思,然后轻叹了口气:“ 我在东北,他在深圳,今年是我俩相识10周年。在年初纪念日那天,我给他写去了一封长长的信,他没回我,我又写了一封还用手机给他发去了一首歌,他还是没回我,我再写了第三封。。。后来我就不再写了。那可是10周年纪念日啊,哪怕他给我回几个字,只说来信收到了也好啊,可他没有。在古代,守卫这里的士兵给中原写信起码要走上半年吧,可他,就连动动指头按一下键盘都不愿意。他曾说过,希望我和他一直能是好朋友,可一字不回的人,能算好朋友吗?”说完这番话,东北姑娘下意识的按响了手机里吵杂的摇滚乐。
“其实,这种摇滚乐,你越听就会越心烦。”
她按停了音乐,“那你又是为什么来看这荒凉的大漠呢?”
我眺望远方说道:“我们这个时代,有一位音乐大师,他的作品风靡全球,就在他步入音乐高峰的时候,他得了忧郁症,有一天,他读到一位粉丝的信,这是一位在哥伦比亚丛林参加游击战的军医写的,他曾在战斗中救助一位生命垂危的年轻士兵,军医给他听了这位音乐大师的音乐,士兵突然睁开眼睛说,这么美好的音乐,我们现在一定是离天堂很近了,不是吗?说完这番话,士兵合上了眼睛离开了人世。当这位音乐大师听到这个故事后,他哭了,他重新意识到自己的价值所在。这位音乐大师叫雅尼,他最近为河西走廊写了一首大气宏伟的音乐。其实,河西走廊不光用眼睛看,还需要你静下心来走进它并聆听它。你要听吗?我手机里有。”
东北姑娘点了点头,静静的听完了《河西走廊》这首乐曲后,对我说,想去四周转转。
我戴上了耳机,一面听着雅尼的河西走廊一面注视远方,驼铃声,战鼓声,厮杀声,琵琶声,羌笛声,夜宴声,哭泣声,早已烟消云散。
一阵风,一场梦,前世的爱永远神秘莫测。就在这一刻,面对这一片辽阔的苍茫,我对这里产生了无限的眷恋,真希望能这样一直坐下去,坐回千年前那个风清月白的夜晚,看那轮明月映照大漠思念无涯。
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只为一梦,等待下一次相逢。
我,终将要告别这里的风,这里的黄沙,然后转身离去。
眼前的阳光下,静静躺在山下的那片绿洲,就是阳关镇,我下一站要前往的地方。
汽车载着我渐渐远离这片古老大地。含泪回望烽燧台的刹那,我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他,也曾回望过这座烽燧台,然后在大漠上策马离去。
如果啊,如果真有前世的话,你,一定曾是我最美的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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