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这几天大雾。来纽约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雾,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纽约的雾,今年不期而遇。浓浓的雾,铺天盖地,一早一晚,把纽约裹的严严实实。
冬天,天亮的迟。一早起来,天才蒙蒙亮。推门的时候,你甚至可以感觉到雾的质量,好像在挡着门,要费些劲才能把门推开。推开门,一脚踏进深深的雾中,如同踩进云里,心里不禁惊叹,“好重的雾!”
纽约的雾,像是一块铺天盖地的白色的纱丽,一伸手,拽来一把浓雾,好像可以拧出水珠。那雾不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倒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水蒸气。正是冬春交替的季节,哦!我想,冬天渐渐苏醒,春天正在蜇动。纽约的雾,是不是大地被春天唤醒的呼吸?
我住的小区,附近有一个原始森林公园,长满各种大树。因为是纽约市内被保护的森林,不能砍伐,但树林里辟出一人宽的单车道,可以在里面骑越野单车。今年秋天,纽约经历了桑迪风暴,森林里的大树,桑迪过境,倒了不少。因为不能砍伐,那些倒掉的树,就这么在横在林子里,东倒西歪,显得杂乱无章。在大雾里远远望去,就像电影《魔界》的镜头,整个森林笼罩在一片茫茫的大雾里,好像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海盗船露出的桅杆。
开车上班,必经法拉盛的柯溪娜公园。公园有一大片枫树林,都是上百年的大树;我见过公园春天枫树的新绿,夏天的蓊郁,秋天的火红。桑迪风暴里,公园的大树,刮倒了一些;没有被刮倒的大树,依然挺拔地立着。现在是冬天,树叶全落光了,褐色的树干和树枝,像长在天空的裸露的树根,使劲向天空延伸。
开车经过公园,天还没亮。远远的路灯,被浓浓的雾裹着,泛着橘黄色的光,像一只只萤火虫,在雾里飘忽;灯光、雾和树,交织在一起,如同过去、今天和未来时间的分界线。从柯溪娜公园,好像走进时光隧道,踏进遥远的过去。让我想起故乡遥远的矿井。浓雾里的灯光,像是夜班归来的一群矿工,头顶点点矿灯,从遥远的黑暗中走来;我看到雾中走来的我的黑黢黢的脸·····
我放慢车速,等着我慢慢穿过枫树林,慢慢走过记忆的背影,慢慢走进今天的浓浓的雾。雾里的枫树,立在浓雾里,在朦胧的灯火中,忽明忽暗,如同梦境一般。纽约的雾,陪我从今天走到过去,又从过去闪回今天。在黑夜和白天交替稍纵即逝的一刻,汽车驶出一幅透过磨砂玻璃看到的水墨画。离开现实与梦境交织的图画,渐行渐远,进到法拉盛闹市。天已大亮。忽然,纽约的雾散了。
纽约的雾,是黑夜的守护者。白天离开,一到天黑,又悄悄回来了。夜深,下楼,到小院,沿着小区的路边的梧桐树散步。路边是一排一人合抱的梧桐树。粗壮的树干,承担着一棵树的全部重量。在树的重量挤压下,树干底部鼓出一坨坨粗糙的疙瘩,依然奋力支撑着那些越长越高的树枝。
在夜雾里,透过路灯的照射,那些梧桐树的枝桠此刻格外美丽。浸泡在在夜的雾里,显得更有质感。那些枝桠,好像经过化妆的美女,打着粉底,画着眼影,披着夜雾的薄纱,在夜里陪着散步。
仰起头,细细地端详梧桐枝桠在夜雾的天空画出的线条;伸出手,抚摸树干苍老的树皮。心想,这么美丽的梧桐树,根不能越扎越深,但树枝却越长越高;总有一天,树根承受不了树枝的重量,大树被连根拔起。有一天它倒下了,那些枝桠不也倒下了吗?我知道,梧桐树是有生命的;它奋力支撑着越长越高的树枝,难道就是为了有一天支撑不住而倒下吗?
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丝丝水珠扫过面庞;停下脚步,竟有水珠落在头上。莫非那是梧桐的枝桠,蘸着夜的浓黑色的雾,在画泼墨画的时候溅出的墨汁?梧桐是天空的艺术家。为了显示出树的美丽,用枝桠在天空划出多姿的线条。纽约的雾,是一幅美丽的水墨画。
纽约的雾,让我看到一幅这么美丽的纽约的夜。异乡的雾,竟这么美。似真似幻,像画出来的梦。想起少年时,登上满山遍野长满杜鹃花和捣练子的山顶,也是这无边无际的雾,也是这美丽的让人心悸的雾。故国三万里,纽约二十年;岂知不是梦,一梦回故园。远在万里之外的故乡,还有雾吗?还能见到这么美的雾吗?
(2013年1月14日)
□ 读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