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压抑的中国人

【不读书、不思考、不批判已经成为了大多数中国人的通病,没有新的知识、没有新的方向、没有新的态度是不会改变目前中国这种现状的。但是大多数中国人心里只会想着如何如何“雨及私田,遂及公田”,而不会想着“雨及公田,遂及私田”。】

  中国人只有一门真正的学问,那就是关系学。

  在中国历史发展的过程当中,关系功不可没。要说促进历史的发展就能促进历史的发展,要说阻碍社会的进步就能阻碍社会的进步,一部中国的历史可以概括为关系的历史。无论是在生活、事业、感情、教育、文学以及文化的任何方面,我们都能看到关系的影子,而且蔚为大观。有的人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不知反思和批判;有的人则唯恐避之不及,不知协调与利用。久而久之中国发展出了一套有关关系的专门学问——关系学。

  我不是一名严肃的学术家,不知道中国的关系学始于何时。但是我知道孔子那个时代已经对关系做出了一个清楚地界定: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结党营私,蝇营狗苟,大概就是关系最直接的表述了。到了现在,社会上充满了成功学、厚黑学,人际关系学等等,我们到了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被告知:你要好好跟别人搞关系,你要注意好好处理跟领导、同事、同学、老师等角色的关系。这些学问告诉我们的只有两个字——关系——关系非常重要,所以必须要去重视它、发展它、维护它!

  中国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建立起了形形色色的关系,有同学关系、同事关系、朋友关系、老乡关系、师生关系、共同信仰关系、商业合作对象关系等等。有人做过粗略的统计,中国人的关系种类不下十几种。中国人通过一种关系建立起另外一种关系,再利用新建立的关系扩展更多的关系。从生到死,从有到无,中国人时时刻刻都在形成、发展、维护、更新自己的关系,而且大多数人终生乐此不疲,以此为荣。

  中国人做事有关系要上,没有关系创造关系也要上,所以中国就有了诸如“跑关系”、“打关系”这类的词。陈丹青先生说:中国人办什么事都要讲关系,不是自己的东西想法设法要通过关系得到,是自己的东西也更要通过关系来得到,哪怕是自已合法地、理应得到的。为了自己的利益百分之一百的稳固,花点时间和金钱去确认一下又有什么不可呢?毕竟中国人都怕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到嘴的青菜又黄了,因为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发生的太多了。一件东西要说是你的就是你的,要说不是你的,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也不是你的。

  中国人能把任何地方都变成建立自己关系的场所,也能把任何人都变成自己潜在关系的建立者。有人的地方,就是有关系的地方;有地方的人,就是能够建立关系的人。无论是社区、学校、单位、聚会,还是教堂、寺庙,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是中国人发展自己关系的绝佳场所;无论是邻居、同学、同事,还是同种信仰的人,只要任何一个地方有人,都是中国人发展自己关系的潜在对象。

  中国人有明的关系,也有暗的关系;有局域的关系,也有全局的关系。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面,中国人真的是把这个道理的实践发挥到了极致。中国人做事不仅非常会一分为二地看问题,而且更加会从整体与局部、短期与长远的角度看问题。正大光明的关系要建立,见不得人的关系更要建立。争取短期利益的关系要重视,获取长远利益的关系更要重视。不仅自己周围的关系要维护,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关系也要维护。

  中国人时时刻刻都处在一种或多种关系结成网之中,一边享受着这张网带来的各种机会和利益,另一方面又时时刻刻忍受着带给自己的身心俱疲。身心俱疲久了,就变成了压抑。

  压抑的关系造就了压抑的环境,压抑的环境造就了压抑的个人。在今天每个人几乎都对关系这两个词苦不堪言,在关系之外的人想法设法地进入这个关系,在关系里面人的又想极力摆脱这个关系,慢慢地就形成了关系的“围城”。慢慢地,压抑的个人也就丧失了自己的个性,也就丧失自己独立反思和批判的精神,也就最终丧失了自我,成了一架机器上面的螺丝钉。

  每个人选择和组成了自己的利益关系共同体来谋求自己的利益,为了共同的利益又要求每个人分割一部分利益作为对共同体的奉献,这样一个相互联系、有机运作的关系共同体模式成长和发展起来了。利益关系共同体宣称为了大家的利益,个体最好安分守己,最好沉默寡言,最好不要发展甚至直接消磨自己的个性,这样这个共同体就会得到最大的利益,每个人也会得到自己最大的利益。所以利益关系共同体里的每一个人都分享同样的价值标准,秉持同样的想法,做同样性质的行为。没有人会有异议,没有人会去反抗,也没有人站出来说我要有自己的个性。压抑的环境和气氛形成了,每个人都快乐地享受这种压抑感,快乐地去维护这种压抑的环境与氛围。

  因为顾及关系,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因为顾及关系,我们必须少言寡语;因为顾及关系,我们只能自欺欺人。关系笼罩了一切,关系也控制了一切。没有关系,生存就难以维持;没有关系,发展就很难进步。我们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构筑一道又一道严密而坚固的关系网,我们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不断地抛弃自己的人格和尊严。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不会考虑其他人,我们不会关注身外事,更不会尽心尽力地去帮助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做一件踏踏实实的事。在现在社会上奉行的外圆内方的处世原则下,为了关系,我们不敢想、不敢说、不敢做。因为一旦想了、说了、做了,关系网就破了,利益就消失了。为了稳固关系网,为了维持利益,我们只有接受关系的操控和压迫,承受关系带来的压抑和沉闷,开始时每个人还是极不情愿,后来就是半推半就,再后来就是心甘情愿享受这种压抑的环境和氛围了,最后来个人内心的方也被削减成圆的了。

  总会有想思考的人,想说话的人,想做事的人。也总会有敢想、敢说、敢做的人。总有不愿意只做一个螺丝钉的人,即便做螺丝钉,也要做一个有思想、有想法的螺丝钉。更何况更多的人是想做一个机器上的扳手——能够拧动螺丝钉的扳手。但往往这样的人只能落得一个悲惨的下场——身败名裂,要么家破人亡,要么污名满身。有的人站了起来,被打压下去了。做事的人不让你做事,把你的职位、条件统统取消,或者直接限制自由;说话的人不让你说话,把你的文字、言语统统篡改,或者直接屏蔽;思考的人不让你思考,把你的脑子天天灌输“正确”的理论与标准。这样一个团体从外部看起来安定有序、和谐文明、充满活力的,而内部却是人心惶惶,压抑而又暮气沉沉。

如果有读者非要争论说,关系有好的方面,也有坏的方面。有的人喜欢关系,有的人讨厌关系,这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态度。确实我们每个人是应该好好学习一下唯物辩证法,来一分为二的看问题。但是关系给中国人带来的好的影响远远少于给中国人带来的坏的影响,这种影响已经深入到中国人的骨髓里面去了。没有华佗刻骨疗伤的技术,没有关公谈笑自若的勇气,我想一时半会儿是难以解决这个负面影响的问题。

来源:共识网2015-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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