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名人李开复去年年底去日内瓦办事,从火车站出来,拐过一条僻静小巷时,突遭拦路抢劫。翌日,他在博客上写道:“昨晚在日内瓦火车站外小巷,被三位劫匪抢走皮夹公事包、护照、电脑iPad全被拿走。但感谢三位北非大盗,留下iPhone、An-droid各一台,信用卡一张,小命一条。劝各位旅游小心,结伴出行,切记勿入荒巷,以免落魄他乡,仅有微博相伴。”有网友叹道:“如今象日内瓦也变得这样不安全,这世界真是疯了。”
日内瓦的安全问题,其实由来已久。这座国际化城市有两面性:既安静和平,又险象环生。它城市人口才十几万,林子不大,但什么鸟都有。李开复还被“留下小命一条”,殊不知一百多年前就有比他名声更响的人在这里丢了小命的。这人便是奥匈帝国皇后伊丽莎白,人称茜茜公主。
茜茜公主在今天差不多是个童话。在她身前,对她的报道和评论并不多;但在她死后,人们对她着了迷,关于她的研究和文学作品多不胜数。就此而言,这个童话是从她的被暗杀开始的。我们不妨回过头来,按照当时的有关资料,重新看一下那次暗杀事件的细节。
1898年9月10日下午,茜茜公主从她下榻的美岸酒店(Beau Rivage)出来,朝马路对面的码头走去。这座五星级酒店,其实并不豪华,规模也不大,但很多名人喜欢上这家酒店,也许是因为它的低调和难得的温馨情调有关吧。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初秋的湖岸,游客悠闲散步,汽船来回穿梭。一派好风光。
61岁的茜茜公主,身材依然挺拔,背后望去还像个年轻姑娘。她手里是一把须臾不离的折扇,时时用它遮着脸,使人无法看清楚她的面容。
她身边没有警卫保镖,随从听差平时也不跟在左右,这天只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亲戚陪伴着她。一个在当时世界上还称得上强大的帝国,它的皇后出门却没有任何保护,这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记得去年有一次我路过湖边另一家大酒店,恰好遇到普京的到来,那时他担任俄国总理。只见十几辆大小警车,封锁了周围路口 ;一大堆武警,守住各个角落,手中的冲锋枪朝外端着,一副要随时开枪的样子。那排场让人感受到什么叫大国政要。
但是茜茜公主是另一类大国政要。从入宫当上皇后起,她就对皇室的一套嗤之以鼻,不当回事。她讨厌有人跟随,她需要的是自由,向往的是无拘无束。这次到日内瓦,当地警署按照联邦的指令,曾派出一个小分队负责她的安全,但是她照例不愿意被“看管”着,让警察都离开了。这样的洒脱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顺便提一下,晚年的茜茜公主只对两件事感兴趣:旅行和健身。
旅行对她来说首先是一种超脱。既是身体物理上的超脱,又是精神灵魂上的超脱。她特别喜欢出海航行,她的船到过的地方在那个时代可说是非常的远:意大利的那波利、希腊的雅典和克基拉島、英国的多佛尔、法国的科西嘉、葡萄牙的波尔图、非洲的阿尔及尔,甚至还到过直布罗陀海峡。 她自己解释说: “我的所作所为跟奥德修斯差不多,因为波浪吸引着我。”“我象风暴中的一只鸟,我要让所有的帆都收起来,不让狂风巨浪的景象在我眼前被挡住。”不光是海,凡是有水的地方对她来说都是适宜的旅行目的地。这也就是为什么瑞士的苏黎世、卢塞恩、日内瓦这些临湖的城市也是她所喜欢去的地方。
身为皇后,这样长期出游,谁来陪伴皇帝?那时的奥匈帝国的皇帝不像中国的皇帝可以有三宫六妃。为此,茜茜公主曾有过一个绝招:她亲自牵线搭桥,为皇帝介绍了一个女演员作伴,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远走高飞。皇帝居然“上当”,真的迷上了那个女演员,虽然并未发生情事,但是外界已是沸沸扬扬。
放着皇宫内温暖舒适的生活条件和环境而不顾,偏要在崎岖颠簸的旅途上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光,这就是茜茜公主。
健身更是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她经常骑马、快走,运动量之大已超过她那个年龄的人心脏所能承受的范围。据说她身边的工作人员如果和她一起走路时,时常跟不上她的步伐,要跑得气喘吁吁。同时,茜茜公主严格控制饮食。皇宫的大厨照例都是最好的,那些美味佳肴,她却避之唯恐不远,时常只吃点水果、喝点羊奶度日。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保持身材。有一次,当皇帝听说她每天只以6个橙子充饥时,不由伸出双臂,叫道:“我的上帝!”
茜茜公主身高1米72,体重才50公斤,60来岁的她因此始终非常苗条。她的这些运动、节食措施可以说是当时经过研究的流行做法,但是今天看来很多都是不科学的。
身材尽管苗条,但岁月的痕迹无法消除,她脸上的皱纹日趋增多。爱美爱到发狂的茜茜公主为此痛心疾首。于是在她身边多了一把折扇,出行时用它遮掩脸容。这就是那把著名折扇的来历。
言归正传。1898年7月16日,茜茜公主开始她一生中最后的旅行。先在德国慕尼黑住了一阵后,于8月30日进入瑞士。在蒙特勒一个叫做“高”(Caux)的山顶别墅里静养了几天。莱蒙湖与周围阿尔卑斯山和汝拉山的壮丽景色使她留恋。
9月9日,她应邀去日内瓦一个男爵夫人家作客。主人激动得满脸通红。记载说晚餐非常丰盛,但节食中的尊贵客人是否充分享用就不得而知了。
当晚,茜茜公主下榻于日内瓦的美岸酒店,和女伴分别住在34和36号房间。旅馆的登记册上,茜茜公主用的是化名:贺昂布伯爵夫人。
第二天(9月10日) ,茜茜公主让随从都坐车先回蒙特勒的别墅,自己则打算与女亲戚乘莱蒙湖上的游船回去。上午她们俩先在街上逛了逛商店,购买了一只八音盒。回到酒店稍事休息后于下午1点半出门去码头搭船。
从上午9点起,就有一个衣着像是工人的年轻人在酒店附近来回走动,观察着出入的旅客。他的目标是茜茜公主。
此人名叫路易齐•卢契尼,时年25岁,意大利人,当时在洛桑的一个工地上当泥瓦匠。他从小遭遗弃,境遇悲惨,长大后加入了一个无政府主义组织。他痛恨皇室,发誓要亲手杀死一个戴有皇冠的人。在组织安排下,本来他盯上了暂住日内瓦的法国皇室继承者德•奥连良公爵,但暗杀计划因后者突然迁居而放弃。这时正好茜茜公主来瑞士的消息见报,她的历来少带或不带随从和保镖的传闻使卢契尼看到机会来了。
他在洛桑买了把10公分长的锋利小刀,然后便在美岸酒店附近静候。
他是个为信仰所驱使的狂热分子,目标明确,义无反顾,但远不是一个职业杀手。茜茜公主上午去逛街,在他眼皮底下经过,他都没发现。他在暗杀这方面充其量不过是个业余爱好者。
但就是这样一个新手,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事情。
闲话少说,当茜茜公主和她的伴侣下午从酒店出来,门房躬身施礼,卢契尼马上认定这就是他等待的目标。于是他快步向前,赶上并超出她俩,然后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直扑茜茜公主,举手朝她左胸猛刺一刀,便仓皇离去。
茜茜公主受击后倒下,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强盗要抢她的手表什么的,便奋力爬起,没事般地与女伴登上船名叫“日内瓦”的大游船。13:40分,轮船准时启航,缓缓向东方驶去。这时,茜茜公主始觉胸口疼痛、头晕目眩,她对女伴说了一句:“我这是怎么啦?”便软软倒在女伴臂膀里,失去了知觉。女伴赶忙扶住茜茜公主,发现她外衣胸口处渗出一滩血迹,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慌乱中大叫:“这是凶杀!”。
船长闻讯,马上让船靠上就近的一个小码头,这时轮船才开出200来米。几个热心的游客弄来一张折椅、两根树干,制成一个简易担架。茜茜公主很快被送上岸,抬回酒店。
医生赶来就诊,发现一切已晚,在茜茜公主伴侣的坚求下,做了些象征性的抢救,最后说:还是让神父来做祷告吧。当晚,茜茜公主在酒店逝世。据法医后来的验尸报告称,她的左肺前叶和一个心室被刺穿。
酒店里她的房门口至今还放着一个小陈列柜,里面是她的一些遗物。
再说凶手卢契尼得手后,撒腿朝阿尔卑斯山大街逃跑,被路人发觉。当即有好几个人奋起追赶。喊叫声又唤起前面路人的参与。卢契尼遭到前后夹击。终被团团围住,束手就擒,人们将他扭送到警署。这些路人,冒着危险,捕捉一个手持凶器的歹徒,这样的英雄行为今天即使在瑞士恐怕也很难见到了。其中的几位在日内瓦的有关史册上留下了他们的名字和职业,他们是:鲁日(钟表匠),夏马丹(电工),威礼敏(马车夫),菲奥(也是马车夫)。
卢契尼一路狂奔,途中扔掉了凶器。这把小刀第二天被一位老太太在家门口发觉,送到警局,成为关键证物,现在则是历史文物了。警察方面把小刀的截获作为自己高效业绩的体现而炫耀了一番。
茜茜公主的被刺,不言而喻成为当时震惊世界的爆炸性新闻。这位名声卓著的皇后遭遇如此悲惨结局,令各地民众为之唏嘘不已。今天很多人把戴安娜的死与茜茜公主的死相比。这俩人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就皇后本身的政治地位来说,戴安娜在英国是象征性的,而茜茜公主在奥匈帝国则是实质性的,后者的死所带来的冲击应该更大。
9月11日,即茜茜公主遇刺身亡的第二天,日内瓦市政府发出告示,向市民宣告悲剧,号召自愿集会,以悼念皇后,抗议谋杀。9月12日,美岸酒店门前人群涌动,人们手持鲜花,静默无语。集会人数据记者的估计达到4万,而当时日内瓦的总人口才10万。
由于人数太多,场面有些混乱,各国报纸对此进行了批评和嘲讽。但对于瑞士政府来说,这次致哀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外交行动,是对奥匈帝国的一个交代。
同日,茜茜公主的遗体在一片悲哀中通过火车被运回维也纳。9月17日奥匈帝国举行国葬,有80多个国家派代表参加,其隆重程度自不待言。
在这次事件中,茜茜公主自然是主角,成为街谈巷议的主要话题。但与此同时,凶手卢契尼也出了名。当警察告诉他茜茜公主去世的消息时,他绿色的眼珠顿时放光,叫道:“无政府主义万岁!”
他的一张照片传遍全世界。照片上的他昂首阔步,精神焕发,俨然是个英雄,身后两个押解他的警察也显得很神气,看上去简直象是他的贴身保镖。
众多媒体把眼光集中到这个无政府主义者身上。人们发现,这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没有上过正规学校,但是回答问题干净利落,写出来的文字顺理成章。
他对自己的罪行毫不后悔,要求处他于死刑。当时的日内瓦州已经取消死刑,卢契尼甚至写信给瑞士联邦主席,请求把他的案子转到卢塞恩州去审理,因为那里还执行着死刑制度!这个荒唐的要求被拒绝了。
今天看来,卢契尼是一个地道的恐怖主义分子,他的行动完全是盲目的,至少是搞错了目标。茜茜公主虽然头戴皇后之冠,但她却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室的反叛者,她曾这样说:“皇冠、皇袍有什么意义?这是些微不足道的、可笑的、试图用来遮掩我们赤裸裸的灵魂的东西。”在她身上,民主的气息非常浓厚。一位当代评论家这样说:“她实际上是个今天的妇女,她生活在上个世纪——19世纪,那真是走错了时间之门。”
还有的评论家甚至写道:“卢契尼,你不明白你作了什么!茜茜公主和你一样,也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你杀死的是你的同党!”
由于凶手卢契尼原籍是意大利人,结果在奥地利、匈牙利、瑞士等地激起了一股反意大利风潮,一些意大利人常聚会的酒店被砸。
刺杀事件也使另一些人陷落到尴尬的境地,这就是日内瓦政府。这么大的事发生在当地,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场可怕的恶梦。
从案件后来的审理过程中,我们不难看出当地政府在努力挽回影响方面的良苦用心。
第一是审理时间非常短。从9月10日事件发生,到11月10日宣判,整个庭审过程不超过两个月。这么重大的事件,如此匆忙结案,不能不让人感到是为了尽快落幕关门,以便让人们早日遗忘掉。
第二是不追寻同谋。在审理过程中已经有迹象表明,卢契尼在作案现场有人陪伴,但卢契尼在法庭上坚称这是个人行为。对此法庭不予深究,就此定论。因为如果有多人参与,不仅会使审理时间拖长,还可能让外界形成在日内瓦存在着恐怖团伙的印象,这对这个国际城市声誉的损害将更大。
第三是把凶案定性为一个孤立事件。在公诉人的法庭陈诉里,我们看到他用了大量篇幅来讲述日内瓦环境之安全,尽管这与案件本身没有多大关系。同时他把卢契尼描绘成一个流窜犯,是因为偶然的原因来到日内瓦作案的。
卢契尼最终被判处无期徒刑。他在狱中写成一本回忆录,取名为《一个十九世纪末弃儿的故事》。1910年10月的一天,他在牢房里悬梁自尽。很多人不相信这是自杀。
卢契尼死后,他的头颅和作为凶器的小刀被送往维也纳作专门保存。对日内瓦来说,重要的是尽快把他的一切痕迹打扫干净。
1998年9月10日,时值茜茜公主的100周年忌日,日内瓦市政府在湖畔暗杀事件发生之地为她立了一座青铜雕象。雕像突出她飘洒的长裙,衬托出细长挺拔的身材。她手执折扇,半掩脸面,用一种惶惑的目光望着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