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豪是美国职业篮球球星Jeremy Lin的中文名字。因为他有过一段长达近两个月之久的“林来疯”的故事，所以他不仅是美国的名人，据我所知也在中国十分出名。不过“林来疯”之后，林的表现远不如“林来疯”时期，为着他的出名而来的球迷也就不再关注他了。在笔者看来，其实林书豪的出色远不止他的球艺，更在于他不同于众的思想。他的思想体现了新一代人对于一个重要问题的思考：文化与种族的关系。因为种族是一个基因决定的表象，所以说到底，林所思考并要表达的是“文化与基因的关系”这个问题。
书豪虽然是哈佛毕业，但毕竟是职业球员，不是专业写手，所以他的思考的表达主要不是通过文字，而是通过个人的行为。什么样的行为？说来难以置信：他个人的发型。
请看下面两张照片：左面一张是林书豪5年前在纽约尼克斯队发起“林来疯”时的发型，右面是现在效力于布鲁克林网队的发型。他的发型在不断变化，新的发型做一次要数个小时，费时费钱不说，重要的是他的发型的变化引发了很多的议论、批评，甚至人身攻击。
本月三号，书豪在《运动员论坛》杂志上发文谈了他的发型故事，题目是：《嗯……关于我的头发》（So…About My Hair）。下面我说说他的故事和我的看法。
一、种族与篮球
凡是谈美国的故事，极少有不谈种族问题的时候，因为美国是世界上有着最多的不同种族混居一起的国家。又因为这个状况不是通过漫长的数千年历史形成的，而是在人类掌握了现代技术的条件下，通过“地理大发现”而来的美洲开发后所形成的，是人为形成的。所谓“人为形成的”是指通过人为的制定法律政策鼓励移民美国而造就了如今的美国。
这个“如今的美国”却又是一个50州的“合众国”，所以其实是一个50国的联邦，虽然有着统一的联邦法律，但是在文化上又因为上面说的移民所带来的影响不同，立国后经过240年的演变而各有不同。记得我当年从位于美国东南的阿拉巴马州搬到西北的爱达荷州时，正是圣诞节前，看了当地的圣诞花车游行后，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事后回味了一阵才突然醒悟：原来整个游行过程里我只见到了一位黑人，是位警察。那时爱达荷州居民的95%以上都是白人，我来往的朋友也就几乎全是白人了。而阿拉巴马州是一个黑人居民比例占到人口的四分之一的地方，白人占了73%（现在为68%），所以在当时基本上是一个“非白即黑”的地方。
可是那时去纽约市的话，白人人口占了52%（现在降到了44%），黑人虽然也占了四分之一，但其他少数民族也占了四分之一。如今其他非黑人少数族裔还在增加。最容易看到纽约市的居民的复杂的地方莫过于医院，因为所有的居民都会去医院。
《纽约客》杂志曾经介绍过位于纽约市皇后区的有150多年历史的阿姆赫斯特医院（Elmhurst Medical Center），这家医院的“特色”是诊断治疗地方性的疑难病，有着如利贝尔医生那样的著名专家（见下图），以治疗各种少见的地方性疑难杂症闻名世界。他们的成功所依赖的条件之一就是纽约市的病人的种族背景十分复杂，来自世界各地，医生因此有机会看到不同的与种族有关的地方病。这家医院一年治疗的病人数是一百七十万，但这不是它的惊人之处，世界上很多大医院比它看的病人多。可是这家医院配备的各种翻译能够翻译多达153种不同语言，世界上没有第二家医院有这样的服务，恐怕只有联合国能和它比。
种族混居的地方免不了会有种族歧视，这首先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由人的认知特点造成的。因为人自小就是由和自己一样的人抚养，与和自己类似的人一起成长，说同样的语言，吃同样的食物，因此一旦见到了进来的异族，在古代虽然也有来贸易的但多半是来争夺利益的，所以要防备人家；而一旦出去到了异域，不过身份颠倒一下，同样也是不爽的时候多。如果再看到人家不如自己的地方，那就更有理由防备甚至歧视人家了。
林书豪如今打球的地方是黑人球员的天下，MBA的黑人球员占到近80%。黑人在社会生活里的很多地方备受歧视，但受歧视的人未必在自己得势的地方不会歧视别人。我的一位朋友很讨厌墨西哥移民，原因之一就是他爱踢球，而踢球时墨西哥移民多，他们只爱把球在“自己人”中传递，少有我的朋友的份。
篮球是人类繁复的文化品种之一，如同其他的文化一样，是个人的创造，但却不是属于某个种族的。篮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91年，由加拿大人奈史密斯（Naismith）发明（见下图）。后来经过不断改进，这才成为今天模样的世界性运动。
黑人早年并不在篮球运动中占据绝对优势，如今的局面后面的原因很多，不在本文讨论之中。但是黑人目前在美国MBA中的优势并不能说明这项运动一定是黑人的强项。可是这个道理不仅很多黑人球星不认同，其他人如华人也不认同。这个现象在其他文化项目上也是一样，人们常常会说“中国人/黑人/白人/日本人天生就是这方面的好手”。
整个MBA就没几个黄人，林书豪一个哈弗毕业的黄人“书虫”上来搞了一场“林来疯”当然让人吃惊，连书豪自己也吃惊。它一反人们早已习惯看到的黑白两色人一统篮球场的现象，所以当时成了美国甚至世界的大新闻。结果两个月后，书豪受伤下场，原来纽约尼克斯队的受伤缺场的主力也回来了，“林来疯”熄火了。很多人—-各色人种都有，包括中国人—-都说，“瞧，早说了黄人不是打球的料！”
二、“你想成为黑人”
书豪不是这样想，还有少数的黄人也不这样想，例如姚明。不过人们会说，姚明不这样想是因为他是少有的大个子，而且也打过MBA，并且他们都热爱篮球，但是客观上黄人多数相对矮小，肌肉不够强劲，所以客观上天生不如黑人和白人。这话的确有道理。可是，黄人矮小果然是基因决定的？为什么自从中国经济发达起来后，年轻一代的身高一直在增加？假以时日，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林书豪出名后收入也大增，现在效力布鲁克林网队三年合同3600万，他设立了“林书豪基金”，特别用来奖励与帮助低收入家庭的孩子来实现体育梦。除此以外，书豪更多地思考他的MBA经历，尤其是思考人们基于文化背景而来的对于人的歧他视问题。
书豪出名后决定生活地更像自己，而不是顾虑人们如何看待他、期待他、评论他。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留起自己喜欢的发型，为的是自己开心。可是他始料不及的是他的发型的变化竟然引来来众多的批评，甚至有粉丝因此离他而去。原来很多人对于心目中的哈佛毕业的亚裔球员的形象有着固定的看法，离开了这样的看法的形象就是不能接受的。下面几张照片是书豪在《嗯……关于我的头发》一文里提供的，左边与中间的是他在做发型，右边的是他的母亲在评论他的发型。书豪说，原来最不能接受他的发型的是自己的母亲。
书豪在文章里说道改变发型的初衷时说，“那事就是为了好玩，是自由的表现而已。除此以外，我没有其他的计划。（It was meant to be fun, and to be an expression of freedom. I didn’t really plan for it to be anything more than that.）
林书豪说，他就是这样为着好玩，随心所欲地变换着发型，但没想到的是这事开始“成了一件事”（to become a thing）。各种议论—-当面的、背后的、赞扬的、批评的—-都来了。笔者就曾经在youtube上的书豪打球的视频下的评论里看到议论他的发型的文字，甚至有争论。非言他的发型的批评者多，反批评的人多半说“干你什么事”。可是，新闻报道里也开始出现了对于他的发型的评论，我曾看到一篇说书豪变换发型来吸引人，或者是减轻心理压力。我当时看了也觉得有这样的可能，但是，那毕竟是他个人的事。
书豪在《嗯……关于我的头发》说了，原来那都是别人的猜测。不过，他现在倒是真的越想越多了，开始和球队的其他人讨论这个问题。这就有了他写出的《嗯……关于我的头发》，原先的搞着玩成了社会实验。
《嗯……关于我的头发》刊出后，前MBA黑人球星凯尼恩-马丁（Kenyon Martin，见下图）评论说，“我需要提醒这孩子他的姓是林？算了吧。别和这些人纠缠了。他绝不可能通过自己头上的那堆玩意来在我们的一支球队中成就他。有人该对他说，好了，兄弟，我们明白了，你想成为黑人。但是你姓林。”
马丁显然认为那种发型属于黑人文化，林书豪是想模仿黑人文化融入黑人主导的MBA。书豪如何回答？他发了下面的推特，后面又加了一张照片，显示的是马丁手臂上的汉字文青“患得患失”四个字。
书豪的推特说的是，“你好。你不喜欢我的发型以及你有你的看法这都很好。实际上，坦率说我得感激你分享你的看法。最终是我的感激我有少见的发型，你有汉字文青，因为我觉得这是尊重（文化）的表示。我还认为，作为少数民族，我们越是相互欣赏别人的文化，我们就越多地影响主流社会。谢谢你为网队所做的一切，包括你在我的网页里发表的看法。”
林书豪在《嗯……关于我的头发》还写道，“从别的文化里获取我们自己喜欢的东西很容易，这是我们这个大熔炉的最吸引人的事。但我认为我们还得小心，因为那种获取并不是我们所做的唯一的事。面对社会当下的分裂、政治动荡、毫无意义的暴力，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彼此沟通。” （It’s easy to take things that we enjoy from other cultures — that’s one of the coolest things about a melting-pot society like ours. But I think we have to be careful that taking doesn’t become all we do. With all the division, political turmoil and senseless violence in our society right now, we need to talk to each other more than ever.）
主要由黑人创造的文化给美国社会添加了的舞蹈、爵士音乐、体育表演、争取人权等丰富的内容；黑人社区存在着贫穷犯罪的比例也相对于华人社区高。人们常常把取得别人贡献的好的东西作为理所当然的事，但生活里并不是如此单纯，很多人常常只把好的或不好的东西跟一个种族固定联系起来，形成歧视。对于华人社区、甚至多数的白人社会也是如此。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总以为某种文化是自己固有的，甚至批评别人时也会忘了自己在欣赏别人创造的文化。
文化都是个人的创造，但却不会进入基因传给下一代，而是属于全人类；不管用好的还是不好的文化特点来固化一个种族都是误导；如果我们在文化上越是能够采取“世界主义”的态度，我们就于是容易接纳其他的个人。
人都是一个个的生命而已，是人自己通过选择性的学习而成为文化人，不是文化自己跑到了人的身体里把人固定成不变的文化符号。林书豪用他的奇特的发型经历再次说明了这一简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