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评述“警长战总统”之荒诞(7)

(7)“政治敌人” — 对美国制度的新考验

六月是多事的月份,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着关于发生在六月的故事。昨天6月14号在美国发生的故事给我的关于六月的记忆里又增添了一份新的内容。

昨天东部时间早上7点左右,有枪手在华盛顿郊区的一个运动场对在那里为准备今天的网球赛进行集体训练的国会共和党议员们进行屠杀,重伤一名参议员和两名议会的职员,还打伤三名跟着来保护议员安全的国会警察。枪手是一名66岁的白人男子,被警察射伤后死在医院。基本查清罪犯的杀人动机与仇恨川普、仇恨共和党有关。

枪杀发生约12小时后,晚间7点左右《华盛顿邮报》报道说,根据他们从五个地方得到的消息,美国总统川普正在受到特别检察官的刑事调查,罪名是总统有阻碍司法的嫌疑。今天距被川普开革的前FBI局长科米6月8号在参议院作证时说他任内FBI没有针对总统个人的调查不过一周,川普刚刚在科米作证后宣布科米的作证还了他的清白,可是总统虽然还是我的总统,但却成为了有犯罪嫌疑的总统。

与上面两件事有关的川普总统昨天又恰好是他的71岁生日。两天前他才说过,二年前他是在过了生日的第二天宣布参加竞选的,没有人拿他当回事,可是他赢了所有的人,成了美国总统。任何人不论其对于川普是否支持,都会同意川普的言行对于美国乃至世界政治都发生了重大影响。不过我认为要是把美国政治的变化都归到川普头上恐怕不公平,川普本身就是这种变化的一份子,或者说这种变化到2016年以川普当选总统展现在世人的眼前。下面就上面的两大新闻说点我的看法。

一、政治敌人

我曾经介绍说,美国的文化里关于政治分歧这个内容,其特点是 “有不同的政治观点,但没有政治敌人”。这是我来美国后最先感受到的不同。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表达了不同的观点会坐牢,政治对手间也不会因为观点不同而企图通过从身体上消灭对方来赢得政治上的胜利。

美国的枪杀案很多,但自内战后林肯被杀以来就极少有为政治原因枪杀他人的事件。肯尼迪被杀的调查至今没有证据说明枪手是不同意肯尼迪的政治观点而行刺;里根被枪击是因为枪手想出名;肯尼迪的弟弟被刺是因为枪手痛恨肯尼迪家族;校园枪击案至今没见过报道是为着政治原因;其他的枪杀老板、对警察开枪、警察执法中过度使用暴力、甚至种族歧视而发生枪杀等等,都不是因为政治观点的分歧。昨天发生的枪杀,已经死去的嫌犯郝金森(Hodgkinson,他的照片与住家见下图)的杀人动机根据警方目前公布的资料证明是一场为政治仇恨引发的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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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图:房产检验员郝金森。右图:他在伊利诺伊州的家,距圣路易斯市不远。)

嫌犯痛恨川普,痛恨支持川普的共和党议员,痛恨减税法案只为富人着想,支持桑德斯的激进改革政策,说美国的现行政策只为1%的富人着想,不管99%的其他人。他算得上是一个 “正宗的” (笔者从川普支持者那里借来的概念)美国人— 66岁的白人,数代都是美国人,从事房屋质量检查工作,收入水平只能算得上是中产偏下。他不再想通过投票来表达他的政治观点,而是想通过从肉体上来消灭与他观点相反的人。

枪杀发生后,议会两党议员一致谴责枪杀行为,川普总统也发表讲话谴责枪杀行为,民众中到底有多少人反对有多少人支持他的行为我不知道,只是估计绝大多数都不会赞同这种政治暴力。这一事件再次把美国历史中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大众面前:用暴力来解决不同看法。

使用暴力一向是人类解决争端的主要选择,从个人纠纷到家庭纠纷,从家族纠纷到民族冲突,从信仰冲突到国家间争端,一向如此。“成王败寇” 是公理,中国人认这个理,外国人也认这个理。欧洲发生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发生在不同国家之间的战争年年都有,二次大战全世界几年功夫杀死的人其数量之大是过去几个世纪都达不到的,因为杀人的效率越来越高,—- 科学不只是给人类提供越来越多的食物。

屠杀在本质上反映的是社会的人需要通过暴力来维持社会的秩序,所以解决屠杀的途径不论在哪里都是只有三条出路:1、通过 “丛林法则” 的野蛮竞争最后用暴力决出人类的 “狼王”来,其他人按 “狼王” 的随心所欲的意志行事来维持社会秩序;2、通过少数 “狼王”们 制定的规则来强制大多数人按这些规则行事 — 即不公平施暴来维持社会秩序;3、通过按大家同等参与制定的规则行事 — 即公平施暴来维持社会秩序。第一种方法是最原始的方法,第二种方法是人类自有了文明史以后实行最为长久的方法,第三种方法是历史最短的方法,是一种一直在不断改进的方法。

以美国来说,尽管230年前就制定了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的宪法,但是那时的“人人”只包括少数白人,甚至连他们的妻子都不在其中。这个“人人”的范围一直在变化,如何执行这些“人人”制定的法律也在改变。这是一个从来是充满疑问,充满变数的方法。

美国在我自己亲眼看见的几十年里,人们对于这个方法的疑问在增加。当我看到川普竞选总统时,公开对着电视镜头说,“如果我马上到街上开枪打个人,回来这里你们一样照样投我的票,一票不少”,下面的支持者报以一片欢呼时,我的心里当时是一片恐惧,第一次理解到法治会是多么脆弱,人性会是多么疯狂。文化大革命所以能够发生,不仅仅是因为有了一个毛泽东,还因为有着一个文化革命能够发生的土壤,所以美国也会发生“文革”。

郝金森杀人案把一个很多美国人都认为早已解决了的问题重新提到人们面前:我们会重回用暴力来消灭政治对手的老路吗?

二、阻碍司法

法治社会里,一个人抢劫杀人是侵犯了另一个人的受法律保护的权利,属于违反法律的行为,理应受到法律的制裁(公平施暴);一个人帮助掩盖杀人抢劫罪行是故意妨碍“公平施暴”,属于藐视法律,妨碍法律可以有效实行的违法行为;一个人利用权力命令对于杀人抢劫进行调查,则不仅妨碍法律可以有效实行,还损害了权力制衡的原则,属于滥用权力,颠覆法治基础的行为。所以,比较而言,利用权力阻碍司法调查在法治社会里不仅是一项刑事犯罪,从上面的意义上来说,其性质也远比抢劫杀人要严重。一个社区如果有10件杀人案没破案,会影响到人们对于警察的能力的怀疑;一个社区如果发生了10次阻碍司法的行为得逞,那就会使所有的人失去对于法治的信任,法治也就垮台了。这就是为什么前面说的川普受到涉嫌阻碍司法的调查这一消息的重要。

川普今晨7点不到,对上述消息发推特说,“找不到关于与俄国人‘合作’的证据,就来搞我阻碍司法”。川普的气愤容易理解,至于他是否理解法治对于所有其他人的重要性就不知道了。

川普的言行在我看来属于异常。说实话,我对于川普的行为特征并没有什么理解,尽管反感。到川普开革科米以后,我已经觉得这人无法理喻,因为他的行为一面表现出对他人毫无顾忌的伤害,但在伤害他人时又在给自己挖着陷阱,开除科米要算是一个最典型的做法,所以我说他的做法疯狂而且愚蠢。

科米领导的FBI有35000人,是美国最大的执法机构。因为它是联邦法律的执法机构,所以所针对的违法犯罪的调查主要在国内,包括针对外国人在美国的违法活动,通常称为 “反间谍” 或 “反情报”,以及针对美国人在国内外的违法活动。因为它搞的调查都是刑事调查,所以一旦被FBI盯上了,即便没有定罪前人人都是无罪之身,但是因为FBI的调查并不轻易启动,一旦启动的话多半是已经握有相当可靠的证据,后面被指控的可能性很大,因而被FBI盯上了总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

科米任职时,FBI的俄国问题的调查属于上面介绍的“反间谍”调查,以及可能有的美国人的犯罪调查,其中并没有针对川普的调查。《华盛顿邮报》报道说,FBI在川普开革科米后还没等到司法部指定特别检察官就启动了针对川普个人的“妨碍司法嫌疑”的调查,检察官在审阅了FBI的调查资料后,决定立案继续调查,并把调查范围扩到的经济犯罪范围。

前面已经进行过的国会听证会上,川普手下的NI(国家情报局)局长与NSA(国安局)局长以及司法部部长都拒绝回答参议员关于川普是否曾对他们说过要终止对俄国问题的调查这样的问题。这次《华盛顿邮报》的报道说,NSA的副局长也是一个有记录反常谈话的“老检查”,他将川普打电话给NI与NSA头头的事情也做了备忘录,这份文件已经交到特别检察官穆勒手里。穆勒已经开始进行传唤证人进行进一步调查。

如我前面说介绍过的,由于穆勒进行的是犯罪调查,证人一旦在被传唤时拒绝回答问题,那就要提供法律上成立的理由,而不能如对待国会那样过关,因为穆勒有权力在证据足够时也会对证人进行调查,恐怕很少有人到了那时会为了保护总统而冒对法官撒谎进牢房的风险。

这场华盛顿的“司法大战”开始升级了,我认为它会影响到人们如何认识“政治敌人”,它对于美国的制度是新的考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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