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政治斗争 vs. 法律斗争
一、5月9号到6月8号:从政治斗争到法律斗争
前面的几节中,本人忽略了介绍6月8号的参议院举行的原FBI局长科米一个人参加的听证会的目的。听证会不是几个有相应权力的人想当然就找人来问问话,而是有明确的目的。6月8号的科米听证会的目的是向科米调查他被总统开革的原因。
既然科米是被总统开革的,开革的原因当然应当问总统,为什么要问被开革的人?原因在于总统的说法前后不一。开始时,总统在他写给科米的开革令中说,他要请科米走人是因为科米的直接上司司法部向他提供了一份报告,其中说了科米的种种问题,主要是科米在主持对希拉里的邮件门调查中对希拉里有失公正,把她的问题夸大了,他的做法引起公众与属下的不满,FBI的工作问题丛生等等,所以尽管科米一再对他说FBI没有针对他个人的调查,他川普还是要采纳司法部的建议,请科米走人,并且是立即走人。川普并将司法部正、副部长各自签名的报告附在开革令上公布于众。川普的命令发出后,立刻震动美国朝野,因为在FBI的120年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总统以工作失误的理由开革FBI局长(仅有的一次开革局长原因是该局长大人动用公款为自家修院墙),并且开革科米发生在3月20号,那是科米在司法部批准后首次向社会公布FBI在对俄国干涉美国大选进行调查,其中包括对于川普阵营的一些人,但川普一直坚持俄国干涉美国大选的说法是个大乌龙时。有了这样的背景,各届立即开始质疑川普开革科米的真正原因。白宫出动副总统在内的上上下下各处解释,但越说问题越多,结果48小时不到,川普就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给了媒体不同的说法,把前面自己的开革信里写的与手下的解释全部推翻。川普说他开革科米的理由是因为他对科米调查他的竞选阵营与俄国干涉美国大选的关系不满,他早已要开革科米,有没有司法部的评估他都会开革科米,只是时间问题。这样一来,川普自己就引出了另一个问题:总统固然有权开革他手下的任何人,但是因为对FBI进行的俄国问题调查不满而开革其局长,并且总统的竞选班子有多人涉嫌正在受到调查,在这样的背景下,总统是否有滥用权力的问题?进一步而言,就是总统是否涉嫌在滥用权力阻碍司法调查?
读者或许要问:就算这样又咋地?川普胡说八道的事多了,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不错,他说过奥巴马的出生证是假的;说要公布税表结果又不公布;指着记者的鼻子说他们是骗子;说保证要墨西哥付他的修墙费;说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医保法案;说他的税法改革案正在国会讨论酝酿;说大选中有300万非法投票;说中国仍然在操作汇率;说参议员克鲁兹他爹涉嫌谋杀肯尼迪;说女人随他弄;说希拉里是罪犯他进了白宫马上就把希拉里关起来;说奥巴马对他非法窃听;甚至在造势大会上说他马上上街去枪杀一个人回来,大家还是会照样投他的票,一票不少;等等,等等,谁也的确拿他没办法。这次真的会有麻烦?至少川普不信。
问题在于川普上述的胡说都是利用言论自由所搞得政治斗争,对手都是政治人物。政治人物撒谎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过谎说的越大,信的人越多,这是希特勒早已在《我的奋斗》里总结出来的规律。在言论自由的法治社会里,这样的问题至今无解。而当涉及到违反法律的说谎,事情就变了。一个人一旦被法律盯上了,说的话就背上了法律的包袱。法律规定公民不能以言论威胁他人生命,所以如果有人因为痛恨川普说要杀他,那人就是犯法,FBI一定会找上门来。川普要是说他恨奥巴马要宰了他,他就麻烦了,但他说的是他认为奥巴马的出生证是假的,他这样做不仅没麻烦,还得到很多人的喝彩,倒是给奥巴马惹了很多麻烦。川普深谙此道,所以敢说,还赢得了一个“真性情之人” 的好名声。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生活在法治社会里玩弄法律的川普固然越玩胆子越大,手法越来越纯熟,但总有遇到高手的时候:川普碰到了科米。
二、“听而不说“ 与 ”该说当说“
本人写了很多批川普的文字,一直在重复的一句话就是川普要破坏美国的法治。我的这个判断是我从开始支持川普转向反对他的原因,也是后来一向坚持的看法。不过在5月9日川普开革科米之前,川普的作为最多也只能被看作是 “没有法治意识与不尊重司法”,不过还都是政治言行,对手是两党里面的政治敌手与媒体,尽管有时也会骂法官,但不能算是直接对着法律开战。他的行为的问题因此属于道德范围,不是直接违反法律。5月9号是个专折点,川普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已经是在直接对着法律开战了。但是,如果他不是碰到了科米,事情恐怕还不会像目前这样急转直下。那么,科米做的什么事使得事情会急转直下?
川普5月9号开革科米,6月8号科米到国会作证,事件相差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在川普除了不断改变开除科米的理由,还抹黑科米,贬损FBI,同时又在开除科米的第二天在白宫会见俄国人时说他头上的来自与俄国干预美国大选有关的调查所引起的压力总算去掉了,又发推特说科米说话要小心,别指望他川普手上没有录音带。科米在听证会上说,川普的“录音带”说法使他决定向外透露他与川普的私下谈话内容。他知道这样做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司法系统的反应,希望司法部会指定特别检察官来接手调查。科米开始动作后不到一周时间,司法部发布命令指定科米的前任FBI局长穆勒为特别检察官。如果川普真的是期望把头上的“乌云“去掉而开除科米的话,这一来就彻底无望了。理论上说,穆勒还是属于行政系统,川普仍然是他的最高上司,他仍然有权力开革穆勒,也有权命令穆勒停止所有调查。但是在美国现有的体系下,他已经绝无可能使用他的这些法律授予的权力了,因为那样做尽管看起来合法,但属于滥用权力,所以是合法里面的非法。而这一切都源自科米做的一件事:在每次与川普发生过一对一的谈话后,立即详细记录谈话内容!就是科米的这一做法使得川普藐视法治的做法彻底反转。
科米国会作证后,支持科米与支持川普的两边唇枪舌战热闹非凡。不过本人认为对这一“警长总统“的大戏最有说服力的现场解说还是一位”老侦探“说的好:在真正的老资格的检察官眼里,他的职业习惯使他在面对相关人员时脑子里只有 “(可能)被调查的” 与 “不被调查的” 的区别。所以,各方都小看了科米,不知道这位今年56岁的职业检察官/侦探/警察/律师在过去30多年里练就的都是一些什么职业素养。这样的人的一个习惯就是”听而不说“,绝不会当面对那些他们觉得行为有违法嫌疑的人说”你这话有违法倾向“,而是将听到的记下来,并且以可能作为证据的方式记下来。当他们认为自己的证据已经足够可以拿出来支持某种指控时,那就是他们的“该说当说” 的时候了。我以为这位也是有30年司法经验的 “老检查” 才算是真正了解科米的评论员。
科米的记录不仅及时,并且每次都在记录后立即与FBI领导层分享,还组织讨论应对措施。同时,他又在将这些文件列为非保密文件的同时,严格将其限制在领导层之内,丝毫没有泄漏过一丝一毫。此事的第一次泄漏是5月11号《纽约时报》引用 “两个知情人” 透露的消息,说总统与科米曾有过私会,要求科米效忠。此事引起川普发推特,说科米泄密时最好希望他老川手上没有录音带。一看老川亲自开口了,并且还说道 “录音带”,科米立即将他的记录透过朋友捅给媒体(有关媒体作为“三权分立”之外的第四个制衡力,请容我稍后再表),结果就是迫使川普任命的司法部副部长设立独立检察官来把对俄调查独立出去,检察官一出现自然就堵住了更严重的媒体披露谈话内容的局面。
独立检察官的设立同时得到川普阵营与反川阵营的一片欢呼。川普铁杆金里奇说,穆勒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检察官了,这下媒体可以闭口了。可是,同是这位金里奇却在科米作证后说,这个穆勒居心叵测,看看他过去的记录就知道这人可怕,不能不防。特别检察官为什么会同意科米公开作证?没有人知道答案,穆勒的办公室是一个滴水不漏的铁桶。
川普曾经说过他准备好了全套的医保法案,比奥巴马法案好了太多,人人有医保,保费更便宜。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根本是骗人的话,可那又咋地?当川普说了 “科米要泄密的话最好希望他川普手上没有‘录音带’“ 后,记者追着他问,他就是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如果以为老川照样可以玩过去的 “气死你没商量” 的老一套来过这个场子,我看不可能,因为这次老川跟法律飙上了。道理是这样的:老川开革科米有阻碍司法之嫌,但尽管如此,如果不是因为有了科米的详细记录,这个“阻碍司法之嫌” 根本就是一个怀疑,没有丝毫的证据。科米的听证会一开过,老川就掉进了泥潭:科米的作证的实质不是要说老川阵营与俄国有没有关系,而是指控老川有阻碍司法之嫌,并且遵照“谁指控,谁举证” 的司法原则提出了谈话记录为证据。这套证据的特点是:1、谈话后立即进行,以尽量减少时间久后产生的记忆失误;2、记录后立即在高层警察中传阅讨论,并作出相应的决定;3、在川普提出“录音带 ” 之前,科米绝不向外透露;4、在透露后达到了迫使司法部指定独立检察官后将材料全部交给检察官,然后在检察官允许下公开宣誓作证。5、这套记录是由一个经验丰富,在司法界有着公认的职业道德的人做出的。科米作证的效果是:所有议员不管是否同意科米的指控,都不能排除科米证词的法律效果。川普当然不认账,第二天说,科米的作证除了撒谎,实话部分正是对他的怀疑的彻底洗刷(vindication)。不过,川普的律师班子已经开始做各种为川普辩护的准备了。
川普要洗刷自己的嫌疑,最好的办法是把他说的“录音带” 拿出来揭穿科米的谎言,科米也表示这是他最希望的对质办法。川普这下是否可以如同不拿出报税表一样照样搞“老子不理你,看你咋办” 的老一套?这次面对的是法律,指控者是老警察,提供的证据加上川普阵营被调查、川普开革科米、开革后与俄国人谈话等,所以问题已经不是川普是否理睬的问题,而是特别检察官将如何采信科米与川普双方的证词的问题。这一点川普如果不懂的话,他的律师一定懂。所以川普必须要给录音带一个说法,否则等于没有反驳,在检察官眼里也就等同于认同指控方的证据。如果川普根本没有录音带,检察官也会问他当初说那话的意思是什么,总不能开除科米等等都是闹着玩的吧。如果提不出理由,就可能会被认为川普对当事人进行了恐吓,但那又等于是支持科米对川普有阻碍司法的嫌疑的指控。还是那位“老检查” 说的清楚:跟FBI 撒谎不是像在竞选大会上撒谎那样简单,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有罪或无罪的证据。
所以当今天有川普铁杆支持者公开说,对于俄国与川普手下人的关系的调查应当终止了,根本没那回事。共和党大佬也是川普政策支持者的格里汉则说,根本不关你的事,旁边去吧。
三、后面的律师战
早年移民美国的华人的诸多感叹中,广泛流传的一句话是“律师楼比米店还多!” 美国很少见到米店,那句感叹的意思就是美国的律师多。《波士顿环球报》2014年报道说,美国的执业律师当时有122万名。那年全国人口统计为3亿1890万,所以平均261人中有一人是律师。如果只算从业人员的比列,律师大约要占到近百分之一。何以要有如此多的律师说明了美国司法体系的庞大与复杂。本人最近正在忙着搬家,一边要卖房子,一边要买房子,两边都要请律师,所以现在跟两名律师打交道。交易的对方也要请律师,所以每一笔房产交易至少需要两名律师。
这些律师基本上只做房地产的业务,如果是其他的行业就要请另外的律师。美国的各种法律加起来据说有20多万部,没有人可以精通所有的专业。凡是大一点的机构—-不论政府的还是民间的,都要请相关的律师。律师多的原因除了法律体系的庞大复杂外,关键还在于人们对于法律的理解、有罪与无罪的判定等,都会受到主观判断的干扰而差异很大,影响到审判的公平,所以需要律师在审判过程里为控方与辩方两造进行充分的辩论,厘清事实,根据法律进行指控与辩护。
川普现在也组织起自己的律师团,目前有三人,但是担纲人却是自己的纽约律师,是过去一向为他打那些民事纠纷的律师。川普有很多次上法庭的经验,但是面对的都是民事纠纷,从来没有真正与FBI这样的管辖刑事犯罪的检察官打过交道,更不必说像科米这样的“老奸巨猾“的侦探了。各界认为,川普的律师团恐怕并不适合打理眼前的案子。上周五川普的首席律师说要向国会调查委员会与司法部递交申斥状,指控科米作证时撒谎。此言一出,大家都当作笑话,因为国会如果要是接受申斥状说科米撒谎,就等于说科米犯了欺骗法庭罪,还需要什么申斥,应该坐牢。对于司法部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大家都建议川普赶快换律师,不要把被他的房地产律师误了。
而在特别检察官穆勒这边,已经组织起了一个强大的班子,有六名资深律师/检察官,并且都是经验丰富的刑事犯罪律师。下面的照片里的那位亚裔女士看去年轻,其实已经有20年的经验,耶鲁大学法学院毕业,还当过司法部副部长的助理。
刚刚被穆勒网罗进他的班子的还有下面这位老资格的检察官敦本。
Justice Department deputy solicitor general Michael Dreeben
敦本检察官的长处是精通刑事法,前后在最高法院面对最高法官们当过100多次的刑事罪公诉人,目前在司法部任职,经验极其丰富。可惜这样的人没有被川普物色去却被穆勒挖走了。
科米在听证会上还对向川普提供开革他的理由的司法部提出质疑,尤其是司法部长。现在这事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司法部长塞申斯已经同意明天6月13号到国会公开听证。
川普前一阵对他的司法部长大光其火,说他不该回避对俄调查,说正是他的软弱才导致了后来产生了特别检察官;又说司法部不应当修改“旅行禁令”, 应该就用第一版上诉最高法院。如今川普又被证明是对的:看看,叫你们不要改版,你们就是要改!改了也通不过!
司法部长塞申斯到国会公开作证是为自己辩护的最好方式。川普也说过他自己100%愿意到国会宣誓作证与科米对质。不过大家都认为现在是该听律师的,不是街头打架的时候了。听证会上说谎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弄不好会把自己搞进牢房的。前面提到的共和党资深议员、司法委员会主席格里汉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川普总统弄不好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为管不住自己,不停地评说与己有关的司法调查而获罪下台的总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