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祭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大地遇上多年大旱,人们祈求天神发慈悲,降下天水来。神们不予理睬。也许是人们平时太不敬神了吧?危难之际,一位隐士发誓要斋戒打坐一千年,直到天神们缓解旱情,救助众生。千年的静坐默祷终于感动了神,他们决定把天河冈嘎Ganga 下放至人间。一时间人们奔走相告,欢欣无比。但是很快人们就发现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天河落地把地球砸个窟窿怎么办?所以大家又请大自在神湿婆(Shiva)来帮助。大自在正在自己的隐居地喜马拉雅山的卡拉西峰(即中国境内的冈仁波齐峰)顶上坐禅,懒洋洋地说,好吧,就让冈嘎先落在我的头上,然后顺着我的头发慢慢流下去好了。殊不知,湿婆千年万年的做隐士,头发早已长得可以绕山转几十圈了。就这样,一条大河从天上经喜马拉雅山众峡谷安然地流向了平原。

冈嘎,恒河女神,为了解救众生,甘愿化作了河水留在地球上。人们当然不会忘记这位女神给人间带来的恩赐。很多神庙里外,不管敬的是什么神,都会有冈嘎的雕像。而更为虔诚隆重的敬拜则是在恒河沿岸若干个地点:人们亲自在河边做祭祀仪式、献供品,在河水里清洁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并得到恒河女神的保佑和祝福。

在中游处,有一座著名的印度教圣地 – 瓦拉纳西(Varanasi),传说是湿婆神常来常往的地方。人们没有忘记湿婆是恒河的直接发放者,所以这里建造了很多跟湿婆教派有关的神庙:有崇拜湿婆本人及其阿凡达的,还有他的老婆雪山神女帕瓦提及其阿凡达的,他俩的儿子象鼻神及其阿凡达的,象鼻神的兄弟、若干个老婆、以及若干个儿子和他们的阿凡达的,等等,等等。除了跟湿婆有关的,其它各种各样的神庙也很多,有大神毗湿奴及其阿凡达的,如罗摩和克里希纳,甚至猴王哈奴曼的庙宇;有降魔女神都尔嘎的;还有很多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庙宇和少数其它宗教的庙宇,如耆那教、佛教、锡克教、甚至伊斯兰教的。十六世纪时的莫卧儿王朝皇帝阿克巴为了表明他的宗教宽容政策,特意资助建造了两座大庙塔:毗湿奴庙和湿婆庙。

猜一猜,这里共有多少庙宇?二万二千多座!单念一遍名字就要花费大半天工夫!

一千四百多年前,唐僧玄奘就到过这个恒河岸边的瓦拉纳西;他把它译作“婆羅痆斯”,把恒河译作“殑伽”,更接近印度音ganga。玄奘如此描述:

“婆羅痆斯國,周四千餘里。國大都城西臨殑伽河,長十八九里,廣五六里。閭閻櫛比,居人殷盛,家積巨萬,室盈奇貨。人性溫恭,俗重強學,多信外道,少敬佛法。氣序和,穀稼盛,果木扶疏,茂草靃靡。伽藍三十餘所,僧徒三千餘人,並學小乘正量部法。”

玄奘到来时,印度大部分地区都早已重振婆罗门-印度教,并达到高潮,而佛教已经衰落。所以他说这里“多信外道”“少敬佛法”。 可惜玄奘没有更多地描述“外道”的情况。

我在一千四百多年后也来到这里,就是想看看人们对恒河崇拜的盛况。

对印度教信徒来说,一个人一生中至少要来一次这里祭拜恒河,而很多老年人则是在临终前开始徒步往那里行走,期望死在那里,并在那里火葬把骨灰抛入恒河。据说这样可以永久脱离凡界的生死轮回。

我去恒河乘船的那天凌晨,大雾弥漫,依稀可以看见恒河边上有一些小台地,偶尔一两个上面有僧侣模样的人坐着。在一个很破旧的大遮伞下,我看见一个非常简易的台子,好像是一块儿薄木板用几块石头架起来,靠河的那一边悬架在水面上,台面上铺着破旧的竹席。一个祭司背对着恒河盘腿坐在一张卷了几折的毯子上,从头到脚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着布单。看样子这个祭司晚上就是在这里过夜的。和祭司面对面也盘腿坐着一个身着萨丽的年轻女子,低着头,右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她身后还站着两个身着萨丽的妇女。祭司左手拿着一个很小的陶碗,右手放在那女子的额头上…… 礼貌起见,我没有盯着他们看。

等我再转头又看到他们时,那女子已经站立在祭司面前,低头合掌,而祭司已经在做告别的手势。从那女子的表情看,似乎是什么重要的原因使她伤感而和家人或友伴一大清早就来河边做祈祷。我的同情心油然而生。

距离那个女子和祭司几步路之遥,另有一个人在做点灯放灯的仪式。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他上身穿着一件毛衣,下身缠绕着白色兜提裤,站在河水里,双手合十,口中唸唸有词了好一会儿,然后从身后的台阶上拿起了一盏已经点着的小油灯,又双手捧着油灯念叨了一会儿,最后把油灯碗轻轻放在水面上,油灯就随着水波慢慢漂进河里。这些小油灯都是特制的,有些甚至就是一片树叶或荷叶,在上面点一滴蜡捻或樟脑,可以在河面漂浮很久。在我上船之前,已经有五、六盏小油灯在河面上漂浮了。

河面上仍然见雾不见人。船只和船只之间交错需要船工大声喊叫以免碰撞。偶尔有漂浮的小油灯一闪一闪的。过往船上人们说话的声音像是无数个窃窃私语的幽灵在大雾中游荡,真有维吉尔乘着小船在地狱里航行的感觉。你如果相信灵魂存在的话,那恒河就是条地地道道的魂河。想想千百年来人们都要到恒河边火化,并把骨灰抛入恒河,河里会有多少魂灵?

太阳出来后才逐渐看清岸边的情景。排列在岸边山坡上的神龛庙宇,在船上游览半小时都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紧挨着河水的山坡上有宽阔整齐的石台阶从水边一直沿升至一家挨一家的神庙神龛;其间有一些专供做清洗净化仪式的台地,更有一些传统的火葬台和大堆大堆架好的木柴。现在实行传统火葬的费用非常高,所以大多数人已经改为电火化。火葬前,尸体一般要被粗木担架抬到河边,让死者的头和脚都沾沾河水,火化后,骨灰就被抛进河里。我恰巧目睹了一个婴孩的葬礼一部分:一个祭司模样的人站着,两个干活的人在用粗麻布包裹尸体,然后放在一个小担架上……;没有家人在跟前。那个祭司和导游都不让人停留观看,我当然也尊重人家的礼仪,很快走过去了。不过我知道下一步的程序就是把那孩子淹没入恒河。按照习俗,小小孩不火化,因为他的灵魂还没有长成,不会影响到未来的转世。过去是水葬,现在多是土葬了。我看到的,估计是悄悄实行水葬了。

千百年的尸骨抛入河中,日复一日地往河里扔鲜花鲜果,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猜想到河水污染情况。这是这座圣城这条圣河最令人沮丧的地方。虽然印度政府已经设置很多规章制度,并想方设法治理河水污染状况,但是人们的信仰和习俗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当看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在充满灵骨的河水中洗浴以期得到超度,看到漂浮河面的花朵水果夹杂着垃圾,噢,我还看见有人搬了几大箩筐的可能是宾馆里的白色床单在河里石头上槌打,所有的神圣在我眼里几乎被一扫而光。

恒河上当然也有令人愉快的景点。在安拉赫巴德和瓦拉纳西之间的一个叫做Chunar的地方,从一座建造于山顶上的古城堡往下看,正是恒河和亚姆纳河相会以后的宽阔处。河中有三三两两的小船,船上有人钓鱼,很悠闲的样子。我从照相机长镜头里发现远处较窄的水面上有一排巨大的水桶模样的漂浮物,赶忙问导游那些是什么,导游说那是桥。桥?什么样的桥?浮桥?想去看看吗?当然!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一个小镇子,窄窄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很热闹。穿过小镇,转眼就到了河边。河边沙滩上有孩子们在玩耍;河里停有一艘大点儿的班船,灯光已经打开;还有十几只小木船;而我们正对着那座桥。原来是座用几十个巨大的铸铁大桶连在一起浮桥!我想不明白那样厚重的铁家伙怎么能够漂浮在水上。太新鲜了!桥面上铺着木条和木板,最上一层全都是散着的,好像是临时扔在上面的。摩托车、汽车、自行车、行人全挤在一起过桥。桥下铁桶、桥上木板,哐啷哐啷的互相碰撞着,发出很大的声音,怪吓人的。我想试着走过桥,但又不敢和车辆抢路。导游说,还是开车过去吧。这浮桥上还真的能过汽车!当然只是单向的。桥两头有活动木杆拦着,一边的过完了,再放行对面的。晃晃荡荡地,我光顾着拍照,忘了害怕;过到河对面才出了一大口气。这看上去是当地民间土造浮桥,很管用。导游说这一地区不止一两座这样的浮桥。正是傍晚时分,两岸回家的人群朝两个方向在浮桥上交叉通过。我坐在一个沙堆上欣赏着恒河落日,也欣赏着那些过桥的人群。

年轻人大多都骑着摩托车;偶尔有一两辆汽车;很多人步行。几群妇女陆续从我背后的沙堆忽隐忽现地走来;粉红、淡绿、柠黄、姜黄、天蓝、靛青、茜红、绛紫 …… 五颜六色的萨丽(Sari)裹着窈窕的身体,长长的头纱随着身体的摆动飘洒。几乎每人头上都顶着一只布包袱,也是鲜艳的颜色;有些露出杂物来,更多露出的是青草;不晓得是蔬菜还是草药还是喂牛羊的杂草。多数人都不用手托扶,相互说说笑笑、脚步不停地从我面前经过,走向浮桥。这是我在恒河上看到的最喜欢的真实自然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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