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画选》
- 母亲八十寿辰献礼 儿子女儿敬上
母亲终于要坚持到她的八十周岁寿辰了(阳历二零一二年五月七日)。虽然按照老习惯,去年就已经为她过了八十大寿生日,但是家里人谁不希望她能跟我们多停留一段时间?母亲做了一辈子美术编辑,为别人出版了无数的画作,自己却没有一本画集。我和哥哥决定自己为妈妈编辑印刷一本画册,配上我们的小散文,作为礼物献给妈妈。好在妈妈头脑尚还清楚的时候看了草稿,并亲自校对修改,也算了了她和我们共同的心愿。现在画册出来,她拿在手里,只有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似乎明白它的意义,大多数时间却都沉浸在她自己的意识世界里了。
电子文集里上载不了全部画册,做了修改,就分几次选载她的部分作品。
帕夏汗 
工笔年画《花朵满园》1963
妈妈发表作品时喜欢用笔名“帕夏汗”,曾害得自治区美协主席满新疆到处打听这个从未听说过的“维族女画家”。我们全家因爸爸的“右派言论”被发配去南疆后,作为艺术家,妈妈的眼睛立刻抓住了这里具有浓郁异乡情调的美。
到南疆不久,妈妈就创作了一幅“葡萄架下” 的工笔年画。画面中有和田随处可见的葡萄架,架上垂吊着翡翠红玉般的葡萄;葡萄架下,一块典型的和田地毯上,一个头戴小花帽、身穿艾得莱斯花裙、梳着很多条小辫儿的维族小姑娘在跳舞;周围围了一圈幼儿园的小巴郎。记得为画那块地毯,妈妈下了不少工夫。一会儿去维族邻居家看地毯,一会儿又把人家的毯子借来。那些复杂细密的图案,要用细细的毛笔一笔一笔地画出来,真跟织一块毯子费的工夫差不多。相反,画葡萄架却几乎象是擒手拿来。单位机关办公室和住房前都种有葡萄藤和搭着葡萄架。春天,绿色的葡萄叶传递着春的信息;夏天,浓密的葡萄架下大人们乘凉、孩子们唱歌跳舞玩耍;秋天,满架紫红的圆葡萄、翠绿的长葡萄、乳黄的马奶子、珍珠般的无核白,颗颗汁满欲绽、令人垂涎。房门一开,伸手就可摘到。妈妈坐在家门口,便观察到了葡萄的一切。
妈妈经常拿我作模特。我就象她画中的小姑娘,在葡萄架下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惜我从来没有穿过金丝绒小坎肩和艾得莱斯花裙,也没有梳过很多条小辫子。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汉族人就不能穿那种漂亮的衣裙?(女儿)
巴海古丽 
工笔国画《古丽的童年》1994
上初中时,班里有个维族女同学,叫巴海古丽,“春天的花”的意思。她告诉了我维族姑娘无数条小辫子的秘密。其实不是无数条,而是长几岁梳几根。一般梳不到二十条姑娘就该出嫁了。出嫁以后就永久性地梳两条辫子。她还告诉我,那么多小辫儿其实也不用天天梳。精心梳一次以后在头发上抹上桃树胶,等胶干了以后再揉一揉,发辫就会油光发亮,整齐不乱。这样可以保持很多天。巴海比我大两、三岁,初中毕业后就结婚了。辫子好象只梳到十六、七根。
突然有一天,巴海也成了妈妈的画中人。
说来话长。唐僧玄奘西天取经时路过和田(于阗),听说并记录了一段美丽的“桑蚕公主”的故事:
于阗国以前没有桑蚕,而东国有。但东国“秘而不赐,严敕关防”,不准桑、蚕种子出关。于是,于阗王向东国公主求婚,得到东国国王同意。迎娶公主时,于阗国使者特意暗示公主:于阗素无桑蚕丝绵,公主可自带一些。公主深知敕令,便把桑、蚕种子藏在发辫帽饰里,安全地带出了关口。
二十世纪初,斯坦因在和田挖出了一块唐代的木版画,上面也描画着桑蚕公主的故事。
原来,和田很久以来就是丝绸之路西域段上的丝都了。新中国成立后,为了继续巩固发展和田的丝织业,和田建立了国营丝绸厂;不仅从江南丝绸古都苏州和无锡调来大量技术人员,而且送和田的工人去江南学习。巴海古丽的妈妈和其他几十个和田姑娘就这样成了东去取经的桑蚕姑娘。虽然巴海的妈妈当时已经怀有身孕,为了不影响去学习,就瞒过了组织。后来在苏州生下了巴海。由于工作学习的紧张和水土不服,巴海的妈妈没有奶水喂她。车间里的一位汉族师傅正好也生过孩子不久,就把巴海抱来一块儿喂养,直到巴海和妈妈离开苏州。
若干年后,师傅的一个儿子去新疆支边,碰巧来到了和田。师傅没忘让儿子打听一下巴海。但是巴海的妈妈早已离开和田丝厂去了喀什,没有留下地址。又过了若干年,报社一位记者听说了这件事,邀了我妈妈一起做调查报导。在他们的百般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巴海的妈妈和巴海。原来巴海没有跟她妈妈去喀什,而是留在了和田的姥姥家。
当记者和我妈妈在学校我们班上找到巴海时,妈妈嗔怪地说:“怎么搞的,这小姑娘老来我家,就在眼皮儿底下转,还害得我们天南海北地跑了个遍。” 其实巴海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苏州情缘。巴海和苏州哥哥见面时,都很激动、又都很拘谨,俩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可以想象,这样真实动人又曲折巧合的故事,自然成为妈妈长篇连环画的素材。(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