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中国的电话号码，能记住的寥寥无几，能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的就是爸爸妈妈的了。当年爸妈搬进干休所，开始就只用军线，那还是人工接线的年代。那时国际电话费贵，电话打回家，先由接线员接起，然后告诉她要谁家的分机。有时碰巧家里没人，可电话费已经花出去很多了。后来家里加装了市程控电话，我才可以直接给家里打电话了。88134362由此开始了它的使命。
开始我打电话回去，爸妈总怕我多花钱，老是催我挂电话。他们能及时表达的就是盼着我回去，回去能呆长些。一次电话上我和妈妈说我的计划。说到回去可以在家呆几个星期，时间比妈妈预计的要短。听见妈妈说，“要是那么短，就别回来了。”我知道妈妈非常失望。我当时心里也很难受，没好气地说：“那你说多长才算长，多久才算够呢？”妈妈不说话了。这个单纯又明事理的老太太知道，她没办法让自己的闺女永远守在她身边。其实，在电话里和爸爸妈妈轻松聊天很少。即使是愉快的话题，也总是渗透着遥不可及的无奈，充斥着思念的沉甸。
爸妈节省，来往的人不多，平时有军线就足够了。我回去了，电话多，一有电话铃，常常不知抓哪一个。往往要看一眼别人，或是爸爸，或是小保姆，他们会告诉我，“红的”或“黑的”。后来熟了，听出铃声的不同了。
我回京时，每天和老公通话。鸡毛蒜皮都要扯一遍。一次打完电话，回头，看爸爸坐在沙发上，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句：“电话讲了快两个小时。”对咱家老头，这肯定是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先是人家没这么多废话，二是电话要花钱。
家里客厅放电话的桌子上，是块大玻璃板，下面压着干休所内所有人员和机关的电话号码。每次回去，都看到上面有些名字让爸爸划了去。知道是去世了。近些年，划去的名字越来越多，我的感觉也越来越不好。可以想象爸爸每次划去一个名字时，他平静外表下面的不平静。如今，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也许在别人家的玻璃板下，爸爸的名字也同样被划去了……
自去年回国送走爸爸之后，那个号码我再没打过。最近知道，这个电话已经停了。如同一个送别仪式，我最后一次拨打了这个号码：88134362……听到的是急促的录音提示，“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那个我烂熟于心的号码，那个我打过无数次的电话，那些把家和温暖连在一起的数字，那条让万里之外的我能随时听见爸爸妈妈声音的通路，如今，跟随爸妈一起逝去了……再见了，88134362。我舍不得你们。
2011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