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河南 (3) ——河南好去家难回

以前反省过了,出门在外,脑子常常不太灵光。问题之一就是,遇到意想不到的事,不够冷静,爱着个小急。应变能力差一些,有点笨。所以,每次我单独出门时,老公总要反复嘱咐,遇事不要着急啊。

前几年出门,都是托旅行社安排住和行,这次打算自己闯一闯。这次去河南之前,只请人帮着提前买了从北京到洛阳的火车票。计划是到了洛阳立即买剩下旅程的票,包括回京的票。觉得反正当地的车次很多,到时候再买应该不成问题。所以,早上到了洛阳,一出站口,我扭头就进了售票大厅。因时间还早,排队买票的人不是太多。窗口很多,我看明白了哪个窗口是干什么的,就赶紧排上队。我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有些紧张,因为搞不清现在这火车票到底怎么个买法。自此,笨人的苦难就开始了。

(一)“祸”起洛阳

天气闷热,室内更热。被挤压在大包小包农民工返校学生煎饼果子河南河北大呼小叫的热闹里,排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我满头大汗挤到了窗口。窗口是大玻璃的,只有下面一条缝,用来塞钱拿票。里面是个肉墩墩的女人,她的座位很高,让我想到了当铺的柜台。

我拿着我的行程表,同售票女人讲我要买本周日从郑州到北京的K180次的软卧一张,售票员连一秒钟都没用,电脑没看,眼皮没抬,说,没有。语速极快。我说那周日还有什么车回北京有软卧的,她还是说没有。然后她说有动车的票,几个小时就到北京。动车我只是听说过,车头是象子弹头那样的火车,速度特快。我也没多想,反正时间不长,也行。然后,她问,要哪天的?我说,这个周日。她已略显不耐烦了,“几号呀?”我说这个星期天。“星期天是几号!?”声音高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又看了一下老公给我做的旅程表。看到对应周日的是七号。隐约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但窗口内的人已经很不耐烦了,我有些慌乱,就没顾上多想,赶紧说,七号。然后,我努力想继续按我的日程表,把所需要的票都买好,但我刚说明白了两日后去郑州的时间,里面的人就已经决定把我打发了。卖票的把这两张票从窗子里塞出来,连带一句“想好了再来!”就把我给扔出来了。因为还不太适应这种机关枪似的语速和不耐烦的态度,我一下子也找不准更有效的交流方式,只好先从人群中挤出来。此时,售票厅里已人满为患,队已经排到了大门外面了。

我找了个角落,拿出我的日历本一看,明白了刚才是什么让我觉得不对劲。我的旅程表上有一个小小的错误。同周日对应的日期打错了。应该是周日/六号,而不是七号。七号是星期一。我周一已经安排了活动,必须要周日赶回北京。这就是说,我这张回京的票买错了。我略微想了一下,决定把这个票退掉,重新再买。虽有些懊丧,但斗志未减。

退票窗口没人排队,被罚了三十块钱手续费,票就退了。我借机同管退票的人说,能不能在这里给我买一张票。人家眼睛也没抬,不行。只有再重新排队了。一回头,大厅里人已是挤得密不透风了。我估计,没有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我是买不到票了。因坐夜车有些劳累,加上室内闷热无比,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先安顿下来在说吧,不是还有两天嘛。

事后意识到,这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自己在火车站排队买票。这头一遭就出了错。出师不利!

见到洛阳接待我的阿姨,和她讲了票的事。她说,你别管了,我给你找人去买票。她说这里的软卧票都让机关单位和票贩子拿去了,象我这样通过正常途径是很难买到。后来几经周折,买票的过程比阿姨想得还要难。最后,在临走前的两个小时,我拿到了票,又花了三十元手续费。但是,票不是从郑州始发的K180,而是从遥远的攀枝花发车的K118次,而且是硬卧。硬卧就硬卧吧,按时回家要紧。但问题是,票不是从郑州上车,是要从洛阳上车。上车站不对,人家让我上吗?阿姨一再说,没事的,她特意打听了。看着阿姨为给我买张票,急得嘴上都起泡了,我再啰嗦,就更不象话了。谢过阿姨,我怀揣着又一张“错”票离开了洛阳。

(二)遭遇郑州

到了郑州,我又赶紧先去售票厅去买到开封的往返票。排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轮到了我。去的票好买,因为郑州是始发站。从开封回来,因为都是过路车,车次虽多,但那个时间的都没有座位。最后只好买了一张“站”票。后来上车才发现,不光是没座位,连站的地方都很有限。好多年了,没有这么人贴人地挤车了。前后左右都是人,谁也动不了。开始有点不适应,身体有些紧张。后来看着满车厢男女老少,挤得离了歪斜,可大家看上去都挺镇静,我也就坦然了。别人不怕,我怕什么。好在一个小时就到站了。别看这么挤,可没挡住车上卖盒饭卖杂货杂志及形形色色的小车们从人堆里杀出条条血路。每次我都觉得这小车一定挤不过去了,但它们总是能莫名其妙地挤过去。中国的事常常这样,看似杂乱无序无可救药,但结果往往没那么糟糕,因为“序”都在大家心里。这里的学问太大了。这是后话。

接着说在郑州车站买了票,我想起那张回京的票,就在窗口顺嘴问了一句,如果票是洛阳到北京的,但我需要在郑州上,可不可以?售票员想都没想,就说,不行。我一下子有点急,可人家没工夫听我啰嗦,说,去问值班经理!我挤出人群,从一大溜窗口里找到“值班经理”的字样。经理听我说完,也说,票上说哪里上车,就要哪里上。我说,我又不是提早上车,我是半路上,应该不会给车上添什么麻烦把?他说,按规定,火车开动后一个小时,列车长有权处理空着的铺位。我一听,真有点着急了。我说,那怎么办?他说到车站里面的站长办公室去,找值班站长签个字,也许能行。我说你这里不是值班站长吗?他说我这里是值班“经理”。行,算你明白。我这就找值班“站长”去!

中国的火车站那么容易进吗?又赶上国庆前的高度戒备,安检就更啰嗦。跟着无数苦巴巴的旅客,等了有十多分钟,才挤进车站。拎着箱子背着包,好容易找到了站长值班室。里面有两个女的在聊天,我打断了她们,向她们诉说了我的故事。她们也不是太肯定,口气和刚才的经理差不多。我说,那为什么洛阳卖票的说可以呢?她们就有些懒得再和我废话了。口气里带着又不是我们这里卖的票,我们管不着的意思。

我一下子火就上来了。我拿出护照,连同火车票往桌上一拍,然后问,你们哪位是站长?我要和站长说话!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我接着又说,我跑前跑后,找这个问那个,排了这个队排那个队,就这么点事,火车票的事怎么火车站的人都说不清楚呢?这回,轮着我说话象打机关枪了。两个女人面面相觑,脸上浮现了一些关注的神情。一个说,站长在外面处理事情,不在。我说既然是站长值班室,就是为乘客解决问题的,我现在需要站长帮助。她们一看这个女人有些横,还假装外国人,不那么好打发。她们虽然收起了刚才事不关己的态度,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说,给站长打电话吧。她们找到了站长,哇哩哇啦把事情说了一下。很明显,站长和她们讲了一些她们不知道的事。放下电话,她们说,站长说没问题,你到时来上车就行了。我当然不放心。说,我需要站长签个字。她们说,到时你早点来,到这里再找站长。

后来我在开封时,还给北京一个旅游公司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我票的事情。问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正在外地办事。匆忙中,他告诉我,这种事他碰得多了。他说,你别担心。到时候,你买个站台票,省得他们不让你上车。上车后,有什么问题直接找列车长。塞他些钱,让他帮你解决。我说塞多少钱呢?他说五十块就行。他说中国旅游业里的事很乱,特别在河南那种地方,更乱。他的话不但没有让我安心,反而更增加了我的焦虑。他说的这些招数里的任何一招,我都不擅长。这电话打的,还不如不打。

隔了一天,我从开封回来,要回北京了。我又找到站长值班室。里面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个头,挺精神,给人感觉是个能作主的人。我刚一说车票的事,他马上反应过来,说,是洛阳的票,要在这里上车,是吧?态度和蔼。我一听,觉得终于有人明白我的事了,忙不迭地点头,说,你就是D站长?那天是你接的电话吧?他说是。他说,你尽管放心上车吧,你的铺位没问题。上帝,这么多天了,总算听到句安心的话了。我说,那为什么别人都说不行呢?他说有文件规定,他们可能都还没看到。规定说,只要卧铺的票没有退掉,从计算机上没有显示,就是列车长也没有权利再把它卖出去。所以,不管你在哪里上车,那个铺位也是你的。我说,你不给我写个条子,万一列车长不认帐怎么样?他马上说,让他给我打电话!我说,你什么电话号码?他说,683560xx。痛快。这才像个办事的样子。圣旨拿到了,踏实了。

(三)夜半苦行

出去吃了点东西,回来找到了候车室,一心一意等车。这趟车八点过洛阳,十点离开郑州。从七点,等到快十点,电子屏幕上显示说,K118晚点,具体何时到达,还不知道。只好又等。十一点多了,旅客开始同车站人员交流,得知,这趟车基本天天晚点。昨天就是晚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我此时已经累得半死了。心想,这么坐到第二天,一定凶多吉少。就开始打问,车站有没有可以伸直腿等车的地方?没有。能不能我到旁边的旅店去休息一下,等车有准点了,有人给打个电话通知一声?不行。

到十二点前,硬座的乘客都被安排上了其他的车,只剩下了卧铺乘客。开始有卧铺乘客交流说,找车站给换车吧。于是,我也跟着几个乘客再次来到站长室。这地方,咱熟啊!站长给洛阳站打了个电话,询问K118有什么消息。对方说,列车何时到达洛阳,他们也不知道。洛阳都还没到呢,到郑州就更没谱了。看来,乘客们是该想别的办法了。站长打电话给售票处,问好了下面一趟去北京西站的是凌晨1:54的K268次车,还有卧铺空位。其他乘客没有问题,只要去把票退了,再买一张就好了,因为他们是在郑州买的票,也本该在郑州上车。所以,站长给问好了,他们就都呼啦啦出了门,去退票买票了。

就剩下我了。再次见到站长,和他相视一笑。苦笑。我又成了问题。因为我的票不但本该在洛阳上车,票也是在洛阳买的。这样的票,技术上是不能直接异地退票的。已经深更半夜了,我累得头发蒙,眼前发黑。因为事情又变得超出了我的控制,我就又开始焦虑起来。等别人都走了,站长才有时间想我的事。他说,你可以办“中转”,但要加些钱。我说只要让我上最早的车回北京就行。他说,你去售票处,到办“中转”手续的窗口,他们就能给你办。我临出门时又向站长确认了一遍,K268上还有空铺。他说肯定有。

我拖着箱子,急急忙忙下了楼,出了站,跑到售票处,排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的队,然后告诉卖票的人刚才站长说的那些话。里面的人看了看我的票,又找另外一个人过来,一起看了看我的票,然后跟我说,那趟车没有座位了。我说不会吧,站长说有啊。她说,没有就是没有,没办法。很不耐烦了。后面排队的人堆积起来了。排在我前面的几个返校的学生,就是因为想要的车次没有,一时又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被卖票的赶到一边去了,还是那句话,“想好了再来!”人们的时间在这里没有任何价值。扔你出来没商量!排了二十分钟队又怎么样?我不知道和里面的人还能怎么交涉,只好拉着箱子又奔回到车站的楼上。进站还是要经过安检那一大套程序。现在已经快一点了,那趟车是一点五十的,我开始着急,怕把这趟车再错过了。

急急忙忙跑回站长室,把事情跟站长一说,站长都火了,抓起电话就打给了售票处的头(我猜是),说,是谁在那儿啊?K268不是有票吗?怎么回事!他说,有个国外回来的女士,跟他们交待一下,给她办一办!看来,站长也要拿“外国人”说事,才能行得通。他没好气地把电话叭地放下,然后对我说,去吧,这回没问题了!我拉着箱子急慌慌又要出门,站长叫住我,说,箱子里没什么贵重东西的话,就放在这儿吧,别拖着来回跑了。我心里一热。放下箱子冲出门。老天爷,假如时间再长点,磨难再多点,我没准会爱上这个站长了!

郑州站是个大站。从车站里面出来再到售票处要跑挺长的路。我这来回好几趟,差点没跑死我。这次去的同一个窗口,同一个售票员。轮到我,我把原来的票递进去,说,我又来了。她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开始噼里啪啦在电脑上办事。然后她让我再补交七十块钱,她给我开出一张和车票一摸一样的“中转签证”,上面有K268的车厢和铺位号。我心里当然会想,为什么你刚才说没有空位,现在又有了呢?但是,我当然没有问出口!

为一个硬卧铺位,我先后交了三次手续费,最后花了两个铺位的钱。浪费的时间和精力足以把个正常人逼疯。

我挣扎回车站,进了站长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见了站长,跟老相识似的。“票有了吧?”“有了。谢谢站长。”“不谢。快去上车吧。”“这车没晚点吧?”“目前还没有。”

火车怎么能不晚点呢,我亲爱的站长?当然要晚。应该是凌晨一点五十的车,我熬到三点多才上车。从我下午到达车站,到最后上车,已经十多个小时了。此时的我,只能用“精疲力尽”来形容。黑暗中找到铺位,是最上面的。隐约中看到被子已经有人盖过了,床上很乱。我实在不能忍受在这样的床上躺下。找到列车员,让她给换了床被子。还挺痛快。然后,我居然还能想到单子还没换呢!然而,麻木的脑袋告诉麻木的身体,将就着点吧,就这样啦!

中午前到达了北京西站。出了站口,外面冷风瑟瑟。北京突然降温了。从蒸笼一样的河南,回到了阴冷的北京。我把一路都没曾派上用场的外罩紧紧地裹在身上,告诉自己,好了。回来了。


(郑州站广场)


(拥挤的车厢)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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