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CND转载了一篇颜昌海关于马克思的文章【1】，引起华夏论坛上激烈辩论。不仅是这篇文章，也不限于CND，只要有大陆人参与讨论就常有人赞赏马克思。我初始觉得这种现象不可思议：大陆人曾经因为马克思主义遭受极大苦难，现在反而有许多人称赞它？！我的下意识反映是这些人真是贱。但是后来仔细想想，马克思主义的问题不是容易看出来的。我以前写过一些文章【2,3,4,5】谈及马克思主义的错误。这篇文章以另外一个角度解释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大问题。
* 经济学常用课本、左中右 *
讨论要有依据。我们应该先讲明我们讨论所根据的经济学课本。美国最广泛使用也是最有名的经济学入门课本是Samuelson，Nordhaus（SN）合写的《Economics》【6】。其它经济学课本多如牛毛。我浏览过几本有些名气的，它们与SN没有本质的差别。读者随意挑一本应该也可以用来学习。在宏观经济学方面我个人更喜欢Abel, Bernanke，Croushore（ABC）的《Macroeconomics》【7】；理工科出身的可能都会比较喜欢ABC。你大概注意到ABC的作者之一是Ben Bernanke。不要以为从这本书里可以发现现今美联储的秘密。Bernanke曾参与此书较早版本的撰写。但是他成为美联储主席以后已经完全与此书的新版无关了（美国的Conflict of Interest规则不容许他继续参与此书的更新）。另外ABC是大学本科教材，与美联储决策无直接关系。我经常用SN是因为（1）SN是名著。（2）全面，例如ABC不含微观经济学。
现代经济学的奠基人毫无疑问是亚当斯密斯。在亚当斯密斯以前，经济学是政治学的一部分，那时研究经济是采用政治学方法和哲学方法。现代经济学已经是一门完全独立的学科。不过政治学里仍然讨论经济，反之亦然。【8】是一本非常好的政治学教科书，其中第八章的题目是“政治经济学”。我发现好像大多数华人没有读懂【6】。这非常不可思议，因为【6】是本科经济学入门书（当然是一流大学的入门书），而CNDer许多有硕士博士学位。无论如何，如果你实在读不懂经济学入门的话，可以先读【8】的第八章。【8】认为现今经济学归功于三巨头：亚当斯密斯、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注意这里没有马克思。
现在有必要看看左中右对我们讨论有什么影响。一个人文学科课题或是社会科学课题通常是个多维问题，即应该从几个维度（通常是几个变数）考虑分析。为了方便或是简化，一个问题常常简化为一维问题。这在政治讨论时非常广泛，但在经济学也不时看到。整个（左中右）频谱可以细分为：极左，远左，左，中左，中，中右，右，远右，极右。某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可以近似为这频谱线上的某一点。如果一个人有起码的批判思维能力（Critical Thinking)，只在一维上（左中右线上）的研究也可以找出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一定只是近似，但是仍然有一些意义。有一种人或没有批判思维能力或不知道如何寻求真理，常常确定了一个答案再找出符合它的文章，甚至断章取义。一个极端的例子是有一个中国“学者”认定印第安文字是中文的衍生，到处寻找蛛丝马迹以”证明“它。这种人不可能发现和认识真理。最后一种人极其愚蠢，不会做有任何意义的客观研究。假设这个人在美国并且左（右）倾，他或她只读左（右）倾报道、电视、书籍、演讲，不理睬别的派别的材料，自我洗脑以致完全丧失客观分析能力。这种人的结论没有价值。我们研究的目的是寻求真理。所以（1）因为问题是多维的，任何左中右定位都只是一种近似。研究时不要忽略这点。（2）客观真实一般接近中间，走极端常常错误。如果结论偏离中间较远，我们就应该警惕。马克思政治经济理论属于极左，至少是远左。
【8】基本上属于中间。SN则毫无疑问偏左，这在书中有些地方显示出来。我仅举出两个例子。一是对弗里德曼的评价问题。【8】中弗里德曼被认为是经济学史上三巨人之一。这在下面还会更清楚。但在SN中，弗里德曼只是众多重要经济学家中之一（甚至还不是美国最伟大的经济学家！）。Paul Samuelson和弗里德曼都是诺贝尔奖得主，都是犹太人，但是Samuelson是左派弗里德曼是右派。SN关于弗里德曼的评价可能受Samuelson左派的偏见影响。第二个例子是SN的早期版本曾认为苏联的经济体系是成功的，比美国和其它西方国家的经济体系要好。明显Samuelson是左派。有人可能说那时不容易看透苏联经济的问题。有一个杰出学者不仅不同意这种看法而且预言了苏联体系的消亡。他就是海耶克（Friedrich August Hayek）。陈奎德有一篇介绍海耶克的很好文章【9】，值得一读。虽然SN在苏联倒台以前赞扬它的体系，但是现在版本【6】对马克思经济理论已经没有任何正面的评价了。如果左派都不称赞马克思经济理论的话，右派更不会称赞，那这个理论明显已经没有价值了。或许你会问我为什么用左派课本SN。一是因为SN是名著，二是因为用左派的书可以有助我考虑左派的观点，使我的观点趋于中间。
* 经济学研究什么？经济学的理论框架 *
SN的第四页讨论什么是经济学和它的目的。经济学研究一个社会如何利用短缺的原料来生产有价值的商品并分给不同人们(Economics is the study of how societies use scarce resources to produce valuable commodities and distribute them among different people) 。这句话背后有两个重要概念：短缺和有效率（efficiency）。如果世界不短缺，世界就像伊甸园，经济学就没有必要存在。有效率是另一个关键，几乎贯穿于整本教材。效率也使优化（Optimization）成为经济学问题的关键。
我以前【3】强调了亚当斯密斯的最重要的贡献：经济模型应为分布式系统（Distributed System）。以前科学上的范式一般是决定性的中央化的，亚当斯密斯引入一个新范式（Paradigm Shift）。亚当斯密斯第二个重要贡献是所谓”看不见的手“。【8】的第八章强调这个看不见的手在经济中的作用。我只想强调以数学方式来考虑，亚当斯密斯的看不见的手是说每个人不需要考虑别人如何和整体经济如何，只要考虑自己最大利益（当然需要遵守基本法律）这支看不见的手就会保证个人最优同时也达到整体经济最优。亚当斯密斯在经济学上的这个贡献也是惊天动地。我在【3】中提到了复杂性问题（我还有文章也提到人文和社会科学研究中复杂性问题）。亚当斯密斯的看不见的手一下子把经济学优化问题的复杂性减少了好几个数量级。
亚当斯密斯的第三个贡献是市场的重要性。在分布式系统和看不见手的前提下，市场是经济活动的驱动力（Dynamics)。亚当斯密斯不仅奠基了经济学，而且到现在为止没有其它经济学家的贡献与他在同一个数量级。如果有人对上面三个假设中其中一个改进了十分之一，此人就可能得到诺贝尔奖。亚当斯密斯确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没有亚当斯密斯，可能就没有工业革命，或者工业革命会迟很多慢很多。而工业革命是我们大家享受现代生活的主要原因。莎士比亚、牛顿、亚当斯密斯是英国对世界不朽的贡献。
在经济学教科书（例如SN或ABC）中市场都占中心地位，而在政治经济学中（例如【8】）市场分析基本上不存在。如果你只读了【8】的第八章，你还是对真正的经济学一窍不通，最多只是似懂非懂。恐怕你还是不能真正看懂这一系列文章。真正的解决办法只有认真学懂一本经济学课本例如SN。
* 宏观经济学 *
亚当斯密斯建立了现代经济学。后来许多经济学家的贡献使经济学成为很有用的体系。但是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经济学家政府和民众：经济周期（Economic Cycle）。ABC在这方面写的很好，很值得用它来学习。在经济衰退或萧条时，工厂倒闭，劳工失业或是半失业，GDP降低等。许多人可能都听说三十年代的大萧条时的惨状。正是在这个时代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提出新方法。（SN里有一个关于凯恩斯的专栏，很有阅读趣味；另外Paul Samuelson是凯恩斯学派在美国的代表。）凯恩斯提出的办法是由政府宏观调制经济，刺激经济。以前经济学研究基本上不考虑宏观调控经济，凯恩斯开创了宏观经济学，在他以前的经济学研究成为微观经济学。如果前面亚当斯密斯的三个假设绝对准确的话，宏观经济学没有存在的必要。亚当斯密斯的体系轮廓仍然是支柱，凯恩斯的贡献是对亚当斯密斯的体系的修正不是抛弃。凯恩斯的贡献使得资本主义体系可以与苏联计划经济竞争。如果没有凯恩斯的话，或许资本主义已经不存在了。凯恩斯应该是左派。
弗里德曼是右派，他坚信亚当斯密斯的自由经济，怀疑凯恩斯主义。他的货币供应理论对美国经济的影响有很大贡献，他对美国70年代的通货膨胀诊断正确。他推动经济自由化改革，使美英澳等至少30多个国家实行经济改革，另外大约80多个国家的经济政策受弗里德曼的影响。即使保守的估计弗里德曼也帮助世界经济增加了trillion以上的财富。弗里德曼还分析了三十年代大萧条时货币供应，货币政策，政府开支等，提出造成三十年代大萧条的原因。（我不了解是否其它经济学家也对萧条的机理有重要贡献。）
关于弗里德曼有两个花絮与这里的讨论关系很大。一是弗里德曼曾说过”我们都是凯恩斯主义者“（we are all Keynesians）。弗里德曼是右派，凯恩斯是左派。而且广为人知弗里德曼是反凯恩斯主义的旗手之一。当时弗里德曼此话一出，舆论大哗。后来他写了下面的话以澄清：”In one sense, we are all Keynesians now; in another, nobody is any longer a Keynesian.”我没空去搞清楚这些详细。以我看凯恩斯和弗里德曼各有巨大的贡献，他们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互补。正如凯恩斯补充了亚当斯密斯，弗里德曼补充了凯恩斯。在写【2】的时候我的意思是靠结合凯恩斯和弗里德曼的工作，可以度过这次难关（GFC）。
第二件事是WSJ报道弗里德曼的90岁生日派对，大概在2004年或2005年，好像在WSJ头版。弗里德曼原是芝加哥大学的教授，退休后搬到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那次派对可以说是经济界的名人堂。Ben Bernanke当时也在。Bernanke与弗里德曼关系好像很好，虽然Bernanke的经济学博士是在MIT得到的。总之Bernanke与弗里德曼在宏观经济上看法非常相同。当时他已是美联储主席。有记者问他大萧条会不会在美国重现。Bernanke的意思是弗里德曼的研究使我们懂得萧条的原因，我们今后不会重犯类似错误。嘭！不久GFC出现。如上面所写，我那时的看法是需要结合凯恩斯和弗里德曼的工作。现在看，Bernanke基本上是按照弗里德曼的研究去处理GFC。
弗里德曼的这几项贡献（1）货币理论；（2）控制通货膨胀；（3）推动自由化改革；（4）正确解释大萧条和防止办法；使他成为当之无愧的经济学泰斗。
现在我们已经介绍了现代经济学的轮廓，提供了评价克思经济理论的基础。下篇中我们将要看到马克思的经济理论在现代经济学中为什么毫无价值，以及现代华人学者中对马克思经济理论的迷思。
注释：
【1】 颜昌海：告诉你一个真正的马克思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3584
【2】 韩家亮：次贷危机和投资浅谈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
【3】 韩家亮：关于当前经济危机的几点看法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
【4】 韩家亮：马克思主义与中国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
【5】 韩家亮：法西斯、共产党、和儒教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
【6】 Paul A. Samuelson and William D. Nordhaus, “Economics”, McGraw-Hill, Irwin, c2005 18th ed.
【7】 Andrew Abel, Ben Bernanke and Dean Croushore, “Macroeconomics,” Addison Wesley, 2007. 6th ed.
【8】 Rod Hague, Martin Harrop, “Political Science: A Comparative Introduction”, Palgrave Macmillan; 6th Edition, 2010.
【9】 陈奎德： “二十世纪的先知——海耶克”, https://www.guancha.org/info/artshow.asp?ID=503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