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哲学社科不同于学习自然科学

学习一些社科知识对生活在西方的大陆华人来说相当重要。无论是想懂得西方的政治经济,履行公民责任(例如选举),还是深刻认识中国的政治经济问题,都需要一些基本社科知识。大陆人辩论中常常坚持己见的一个原因是缺乏社科知识。经过观察和思考,我逐步认识到问题出在哲学/世界观(参考[1])。大陆人长期受国内的学校教育,社会影响,媒体宣传,潜移默化地接受了马克思的错误哲学思想。要改变这状况,最好从哲学下手。

斯坦福大学哲学引论课本开始的一章有这样一段抬头话:许多人认为柏拉图是自古以来最伟大的哲学家。有这样的说法,所有哲学工作不过是柏拉图著作的注释而已[2]。读过许多哲学书籍和文章以后,我认为这句话基本正确。但是许多大陆读者对这句话迷茫:对我来说这句话不work呀?这误解了哲学的意义和这句话的意思。(这些读者把这句话当成教义来用了;见后面的讨论)。许多大陆人学习哲学有困难,学习社科(例如政治学,经济学)也有困难。观察思考后我认为这两类难处有内在联系,因为社科本来就是从哲学分出来的[3]。自然科学也是从哲学分出来的。为什么自然科学就不同呢?后面我会简略解释这问题。

大陆人学习时还要警惕一点,不要把错误的马克思主义作为真理。大陆人常常会犯逻辑推导错误而浑然不觉。举个例子,大陆人都熟悉并且许多人坚信“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曾经写过文章指出它的荒谬[4]。其实只要稍有些哲学知识,就知道这极端荒谬,早已被柏拉图所否定。

@ 苏格拉底的辩证法

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是柏拉图哲学的核心。怎样学习苏格拉底辩证法?建议读者参考[5,6]。这两本书是普及读物但出自权威专家。希望读者通过学习相关章节,初步掌握苏格拉底辩证法。如果你搞连苏格拉底辩证法都不懂,那就不可能懂得任何哲学内容。我决定不详细讲解苏格拉底辩证法,特别是不举例子。因为举例讲解就可能陷入教授教条。

大陆许多人熟悉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马克思自称他的辩证法来自黑格尔。问题是马克思压根不懂黑格尔的辩证法;马克思的辩证法也与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没有关系。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是开放式的,启发式的;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封闭式的。读者可以参考斯坦福的哲学百科全书或网站,其中有苏格拉底辩证法和黑格尔辩证法的条款,但没有马克思辩证法的条款。

@ 教义(doctrine)与科学

先回顾一下中国古代的学习方法。中国古代先背诵经典著作,常常不求甚解。然后逐步理解,应用,发挥。这种方法属于注入式,与苏格拉底的辩证法完全不同。我们学习自然科学和工程通常从定理定律学起,通过应用掌握定理定律。从某种角度看,学习自然科学和工程学与中国古代的学习有一定的相通性。因为定理定律不变,是你自己学习如何掌握它们。

但是学习哲学和社会科学就无法用类似方法学习。主要原因是哲学和社会科学的规律与自然科学的规律不一样,不是“硬”规律。哲学和社科里的规律常被称为教义(doctrines)。苏格拉底没有提出教义,柏拉图也只有很少教义。教义通常不是“硬”规律,不是简单理解记住教义并会应用就行了。学哲学需要认真思考自己知道的所有相关知识,然后建立一个知识库和知识架构。知识库和知识架构是自己独有的,隐性的;他人的可能不一样。另外哲学和社科的规律需要考虑许多事实。当面对新状况时,你需要与现有的知识库和知识架构比较看是否适用,如适用再看是否需要修正。随着知识的增进,分析可能越来越深刻,规律适用面越来越广。

学习哲学和社科意味着需要随时改进自己的知识库和知识架构。有些人学习哲学和社科课本时像读小说一样。读了一段后说,对呀,我可以接受。这就没有用因为这样的知识库和知识架构非常肤浅。学习哲学和社科需要仔细思考,反复思考。用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正面同时反面思考。这样才能学到东西。参考我举的真理检验的例子[4],需要考量逻辑推理的各种可能性。

现在来看科学这个词的来源和意义。亚里斯多德先划分学科和引入科学这个词。我没有查考词义,但记得科学是分科而研究的意思。无论如何,二千多年以来哲学包含所有学科,科学一直是指研究方法。自然科学以前也被称为自然哲学,例如牛顿的经典著作的书名就是《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到十九世纪自然科学才完全从哲学分离,社会科学从哲学分离出来更晚些[3]。

有些人认为社会科学不是科学,因为不像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不存在准确规律不能准确预测结果。这是对科学这个词的误解。亚里斯多德定义的科学包括所有科学分支:自然科学,生命科学,社会科学。因为自然科学研究取得的重大成就,许多人想象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也应该可以应用到其它学科。但是社会科学和生命科学比自然科学难得多。亚里斯多德本人就曾经这样说过。史密斯的《政治哲学》也提到过[7]。[7]还有政治科学的意义的解释。

@ 循序渐进学习柏拉图著作的建议

我以前写过一篇怎样学习哲学的短文[8],建议从耶鲁大学史密斯的《政治哲学》[7]学起。[7]是大二大三的教材,写得很好也比较容易懂。[7]对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有很好的简介,可以从那两章开始学起。[7]说读懂柏拉图的著作需要读十遍才开始理解。但那是指已经知道读的窍门。如果没有窍门,可能读一千遍也不一定得要领。看到一些中文文章对柏拉图哲学的诠释,令人哭笑不得。例如有人解释柏拉图的《理想国(Republic)》提倡共产主义。从字面看,好像这种解释也有一些道理。但大多数经典专家会不屑一顾。[7]里有简介研究柏拉图哲学的重要专著。其中我认为Leo Strauss 的著作特别值得注意。[9]汇集了Leo Strauss 对苏格拉底柏拉图政治哲学的诠释。Leo Strauss的 The City and Man [10]对柏拉图的理想国有详细分析。

@ 柏拉图 Statesman 一书的前言

这里谈谈我读柏拉图 Statesman 一书前言时的震撼[11]。这个例子衬托出柏拉图哲学的伟大。Statesman 的意思是驾驭国家的人。我网上查到的中文翻译为政治家。政治家比政客的翻译好一些,但我仍然认为不贴切。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Statesman的文章[12]。如果仔细读那篇文章,你可能会体会到Statesman是多么难以挑选和评价了。翻译Statesman一书和写前言的是三位Tutor。他们的工作非常值得褒奖。如果不是这个前言,我一定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才开始读懂这本著作。但我这里要谈的不是这本书本身,而是介绍此书的背景的前言。我在物理系拿到博士以后,因为移民考虑转到其它研究领域。后来研究过许多不同领域:计算机科学,人工智能,数理逻辑,经济学,投资,政治学,哲学。转战不同领域的经历使我发展了一种比较有效又比较快进入新领域的方法。进入一个新学科或新领域时,同时保持高层(high level view)和低层(practical view)的视角。保持高层视角使我对课题的难度有个估量,与其它领域的关系有个概略了解。保持低层视角,就不会不着实际。这个前言提到柏拉图另一本与Statesman 相关的书 Sophist。Sophist 讲到一位外人(Stranger)。接着讨论一种分类方法。我发现这个无名外人的分析方法与我的方法相当接近!还有一点,前言接着提到Statesman 无法用这种方法拣选。这点我完全同意,前面我已经提到很难选择和培养合格的Statesman。这些只是序言,为苏格拉底与这个无名哲学家的对话作准备。这个例子说明柏拉图哲学的博大精深。

注释:

(1)韩家亮: 我们需要学哲学吗?

(2)这段话的原文是:Plato is regarded by many as the greatest philosopher of all time; it has been said that all philosophy is merely footnote to his work. John Perry, Michael Bratman, John Martin Fisher,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Classical and Contemporary Reading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5 edition, 2009, p.22.

(3)George Stuart Fullerton, “An Introduction To Philosophy,” Create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form, 2011.

(4)韩家亮:真理、真理的检验与数理逻辑的关系

(5)Bryan Magee, “The Great Philosophers: An Introduction to Western Philosophy,” Oxford Paperbacks; 2nd edition, 2001.

(6) Ted Honderich, “The Philosophers: Introducing Great Western Thinker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9.

(7)Steven B. Smith, “Political Philosophy,”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2.

(8)韩家亮:怎样学习哲学的建议  https://hx.ciaos.org/?p=154591

(9)Leo Strauss, Hilail Guilden, “Political Philosophy: Six Essays by Leo Strauss,” Pegasus, Bobbs_Merrill, 1975

(10)Leo Strauss, The City and Man, Revised Editi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8.

(11)Plato, (Eva Brann, Peter Kalkavage, Eric Salem, eds) “Statesman,” Focus, 2012. 5-6页

(12)韩家亮:简谈政治领袖的职责与评价  https://hx.ciaos.org/?p=167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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