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的政治问题的症结

韩家亮

俞力工最近有一篇文章讨论埃及的政治【1】。了解中东历史和伊斯兰教的读者明显可以看出许多不符合事实的地方。现在简述几个：

伊斯兰帝国的扩张是和平的吗？先拿可兰经与圣经新约比较。Jihad（圣战）是可兰经的核心之一，而基督教新约根本没有Crusade（十字军）这个词。基督教国的Crusade是地理政治产生的，是反抗伊斯兰帝国扩张的战争。代表战争的剑是伊斯兰教武力扩张的标志。沙特的国旗就有剑，表示圣战。伊斯兰帝国开始时只是沙特中的一两个小城市，后来发展成横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庞大帝国，吞并了早先基督教国的三分之二领土。难道这些国家和人民都是自愿成为二等公民？可兰经（9：29）”即曾受天经的人，你们要与他们战斗，直到他们依照自己 的能力，规规矩矩地交纳丁税。““天经”这里是指旧约圣经和新约圣经。穆罕默德认为圣经也是从唯一真神那里来的，但是犹太人和基督徒败坏了圣经。“丁税”即人头税，穆斯林帝国强制犹太人和基督徒交相当重的税，而穆斯林则不需要缴纳这种税。可兰经里面还有许多类似经节。在穆斯林统治下，犹太人和基督徒是二等公民，不时受到迫害，我曾见到书籍文章专门讨论这个问题。【1】说“该状况，还是由于十一世纪末十字军攻占耶路撒冷并滥杀3万多异教徒后，才开始激化为连绵不断的宗教冲突。”这只有一半对。十字军当时确实激化了中东不同宗教教徒之间的矛盾，但是穆斯林政权迫害犹太人和基督徒的根源是可兰经把犹太人和基督徒划成二等公民，其基本人权常常得不到保障，特别在社会动乱时。例如最近在埃及推翻穆巴拉克政权的革命中，埃及的基督教堂和基督徒遭受袭击。最近穆斯林兄弟会的莫尔西总统被军队推翻后，埃及的基督教堂和基督徒又受到袭击，而且比上一次袭击更严重的多。俞力工是不是认为最近在埃及的袭击也是十字军东征的后果？

【1】又说：“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当伊拉克争取独立时刻，还是丘吉尔的一声令下，让伊拉克革命力量第一次尝试到毒气弹的滋味。”这是很严重的指责。最近美英法和国际社会强烈谴责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美国国务卿Kerry说除了以前伊拉克的萨达姆和这次叙利亚以外已经有80年没有国家使用化学武器。这与俞力工的声称明显冲突。俞力工是不是应该给出他的指责的依据呢？

俞力工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阿拉伯世界叙述就有相当偏差。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叙述的问题就大多了。二战时主要阿拉伯领袖站在法西斯德国一边。二战后，西方知道中东问题难处理，就没有追究二战时阿拉伯领袖勾通德国的问题。【1】又说：“该现代化运动首先于1942年在叙利亚发起，迅即扩展到埃及、伊拉克、利比亚、约旦、巴勒斯坦、黎巴嫩、突尼斯等地，其中尤以不同国家的复兴党的建立，形成民族主义势力壮大的标志。”但是社会复兴党是法西斯主义和斯大林主义的产物。著名的中东历史学家Bernard Lewis在【2】里对此有深刻揭示，现简述如下。叙利亚现在执政的社会复兴党（Baath Party）根源是纳粹和苏联。1940年时叙利亚是法国的领地。法西斯德国侵占法国以后，占领区成立了一个傀儡政府，戴高乐在国外成立了一个抵抗政府。当时的法国帝国各地区政府可以选择希特勒德国属下的傀儡政府，也可以选择戴高乐的抵抗政府。法国在叙利亚和黎巴嫩的地方政府选择了傀儡政府。叙利亚社会复兴党的意识形态是这时得到建立。社会复兴党的意识形态把纳粹的理念和方法引入到中东，它强调泛阿拉伯主义，国家主义，和某种社会主义。战后，社会复兴党的领导们很容易就把党从纳粹的形式改变成共产党的形式。社会复兴党不是像西方政党那样为争取选票和赢得选举的党，而是像纳粹和共产党一样致力于洗脑， 监视和压迫。伊拉克的萨达姆就是借社会复兴党成为独裁者的。叙利亚的阿萨德也是以社会复兴党为工具执政的。俞力工竟然推崇有法西斯主义和斯大林主义背景的政党为阿拉伯民族主义代表，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真正阿拉伯民族主义代表应该是埃及的纳萨尔。受法国革命影响，以纳赛尔为代表的国家主义有一段时间在阿拉伯流行。伊斯兰教早期的历史是没有国家的。伊斯兰教认为世界有两部分：穆斯林世界和不信者世界。在穆斯林世界，领袖是卡利夫。后来因为各种原因，穆斯林世界分裂。但是穆斯林世界一直不认同国家观念，直到近代。Bernard Lewis写的《错在哪？（What Went Wrong）》【3】对于国家主义等在中东的兴起有比较详细的介绍。

中东历史领军教授Bernard Lewis所写的《错在哪？》是非常杰出的一本对中东历史的鸟瞰。这本书也比较容易读。中东文明曾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但现在远远落后在其它地区的后面。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一些中东穆斯林问：“谁使我们这样（Who did this to us）？” 他们怪罪不同时期的外人：波斯人，蒙古人，殖民者。另外一些人问：”什么地方错了（What went wrong）?“ 中国近代也曾有类似的问题。把政治经济文化的问题归于外来力量，例如最近的殖民主义，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强烈建议读者认真读读这本书。埃及的落后与其它穆斯林国家落后的原因是类似的。西方的科学技术革命受到古希腊深刻影响。后来的工业革命又建立在政治进步和科学技术发展之上。西欧的文艺复兴早在十二世纪就开始。古希腊的部分科学哲学著作是通过伊斯兰领土传到西欧的，但是西欧原来就有一些古希腊著作。最重要的是虽然穆斯林世界一直控制这些古希腊宝贵财富，但到现在为止基本上没有做出重要科技成果，政治经济上也远远落后。对埃及和中东阿拉伯国家来说，把问题归罪于殖民主义或其它外来因素是无济于事的。

现在集中考虑埃及的政治问题。从各文明的政治发展史来看，毫无疑问民主宪政是比较优越的制度。穆斯林国家的民主转型有一些困难。伊斯兰国家的政治体制是根据可兰经来的，是卡利夫领导下的体制。伊斯兰国家没有像西方国家那样经过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没有个人权力意识。另外一大问题是可兰经没有政教分离。西方历史大约500年前开始了宗教改革，200多年前开始了政教分离和民主制度。伊斯兰国家大概也需要几百年才能完成政治现代化和民主转型。这方面与儒教文明国家有鲜明对照。儒教没有基督教或伊斯兰教那么强势，台湾，韩国，中国等原来儒教国家中的许多人已经放弃儒教的政治理论而伊斯兰国家中多数人仍然坚信伊斯兰教。

俞力工的这篇文章关于埃及的叙述有部分属实，例如穆斯林兄弟会的莫尔西总统的支持率不到半数。在几十年专制统治下，埃及只有穆斯林兄弟会有严密的组织和知名度。但是【1】中的14%支持率大概有误，我记得是30%左右（包括成员与支持者）。在这样的情况下，莫尔西政府应该采取比较温和的路线，努力改善经济治安等民生。莫尔西政府在外交方面还算可以，承认以色列埃及和约，在中东地区采取比较务实的政策，维持与西方的工作关系。只是在支持哈马斯恐怖组织上令人失望。但是莫尔西政府在内政上就乏善可陈，埃及经济下滑，犯罪率大大增高。莫尔西又逐步专权，增加政府权力削减司法权，强力推出没有广泛认同的宪法。这些促使许多埃及民众转而反对莫尔西政府，爆发大规模示威，最终导致莫尔西政府垮台。

俞力工的这篇文章又指责西方特别是美国把伊斯兰主义者推上台，也有一些人认为美国应该更多地促进中东的民主转型。但是我认为民主转型首先要靠本国人民自己努力实现。确实，历史上有外国干涉下实现民主转型的例子：二战后的德国和日本。但那是在特殊情况下实现的。中东特别复杂，无论伊拉克还是最近的叙利亚都说明了阿拉伯国家民主转型十分困难。美国在这次埃及危机中还是尽了很大努力【6-10】。特别是WSJ的一篇报道【6】中俯瞰了美国对埃及一年多来的幕后活动。我认为美国在埃及也只能做到这步了。美国一直要求埃及军方包容穆斯林兄弟会，但是埃及军方不予理睬。包容是民主一个关键。例如美国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总统都会考虑另一党派选民的利益。另外美国在埃及的杠杆实际上不大，例如最近埃及政变以后沙特阿拉伯，科威特，阿联酋答应给埃及一百二十亿美元的财政支持。这些保守阿拉伯国家反对穆斯林兄弟会。美国即使切断对埃及的援助，也对埃及影响不大。我认为即使这样，美国从道义上考虑应该切断对埃及的军事援助。当然我也理解奥巴马政府为什么不这样做。另外，奥巴马政府应该对叙利亚内战更proactive一点。叙利亚这么多平民伤亡和流离失所实在难以令人接受。不过奥巴马政府不愿插手叙利亚也是可以理解的。

【1】又说：”8月14日军方对兄弟会同情分子的镇压，造成至少700人的死亡。离奇的是，同样规模的事件，一旦出现在北京广场，便可引起西方长达多年、每小时轮番的渲染；而对待埃及，则似乎佯装是偶然发生的一起天灾，事故责任也就不再值得追究。”看样子俞力工对西方谴责中共的六四镇压耿耿于怀。俞力工在这里是把苹果与橘子相比。在埃及2011年推翻穆巴拉克政权的革命时，埃及军队基本保持克制。许多埃及军官曾在西方受训，他们不愿意下令对平民开枪，这最终导致了穆巴拉克的下台。美国在幕后也曾施加压力。这一次穆斯林兄弟会的莫尔西总统下台是因为莫尔西政府的政策导致民怨，分歧激化，发生了百万人游行要求莫尔西下台。军队为了避免形势进一步恶化才介入。当然，埃及军方过分使用武力和逮捕几乎所有穆斯林兄弟会领袖是错误的。民主必须建立在和解和包容的基础上。中东阿拉伯国家在民主道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至于中国八九年的民主运动，最多也只相似于埃及第一次推翻穆巴拉克政权的民主运动，中国当时没有暴力威胁，也没有大批人游行要求军队干预。中共用军队镇压和平民主运动的目的是要恐吓民众。它的思想还是过去皇朝的思想。这种情况下，西方谴责中国的六四镇压是应该的。不知道俞力工为什么对此不满意。

埃及事件也应该使我们对中国政治局势有个清醒的认识。中国的民主转型主要要靠中国人民自己。西方促使一个中等国家的民主转型的难度就非常大。中国民主转型仅靠或主要靠西方是不可能的。西方在道义上会支持中国民主转型，但是实质性的支持就比较难说了，军事支持更是不可能的。

最后应该很清楚：俞力工大力支持法西斯，共产党，反对谴责六四，反对民主，赞扬伊斯兰教，抨击基督教。

注释：
【1】俞力工：埃及，阿拉伯世界的十字路口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7237
【2】 Bernard Lewis, “Faith and Power: Religion and Politics in the Middle East,”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0，pp.198-199.
【3】Bernard Lewis, “What Went Wrong?: The Clash Between Islam and Modernity in the Middle East,” Harper Perennial, 2003. 【4，5】有略译。
【4】韩家亮：错在哪？（上）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1367
【5】韩家亮：错在哪？（下） https://ciaos.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1488
【6】WSJ: U.S.’s Stance Was Product of Yearlong Shift

https://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127887324260204578585910863051042.html

【7】Jackson Diehl：Egypt’s misguided coup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jackson-diehl-egypts-misguided-coup/2013/07/04/64bd121c-e4b4-11e2-a11e-c2ea876a8f30_story.html?hpid=z3
【8】 David Ignatius： People power rises agai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david-ignatius-people-power-rises-again/2013/07/03/b99c01d0-e360-11e2-a11e-c2ea876a8f30_story.html
【9】WSJ: U.S. Defense Chief Mans Hot Line to Cairo

https://online.wsj.com/article/SB10001424127887324425204578597981624524800.html

【10】Egypt’s Islamists are out but not down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egypts-islamists-are-out-but-not-down/2013/07/12/1d08752e-ea45-11e2-a301-ea5a8116d211_story.html?hpid=z3

读者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