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阵,公司里特别忙。手头迫在眉睫的项目又被一个难题卡住,开了一天的会。回家时,路上有一段出了车祸,三条道的公路变成了一片停车场。卡在前后不见首尾的车龙里一点动弹不得,她不由一肚子的无名火,却无可奈何。
折腾好半天才到家,她只觉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
车子刚停稳在汽车间里,通屋子的那扇门就开了。他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一个有点夸张、却是温暖的微笑。
“今天怎么这么早?”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关上车门,一边问。平时他都很晚,差不多每天都是她来迎候他的。
“你看看几点了?没事吧?”声音里透着关切。她这才想起路上走了那么久,把时间都忘了。
她跨进门,半撒娇地把皮包往他怀里送。他接过往地上一丢,却顺势把她揽到了怀里。他的双臂围抱住她的腰,抱得结结实实。她微微仰起头,搂住了他的脖子。四目相对。他用微笑审视着她的脸,她也用目光探询着。那双眼睛里的抚慰和关爱,使她精疲力尽的脸上绽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笑嘻嘻地问。
“唉,累死了。有点剩饭剩菜,今天随便吃点,好吗?”她说。
“好,我去弄,你歇会吧。女王陛下。”他边开着玩笑,边用唇轻轻印了一下她的前额,手却并没有松开。她故意将身子往后仰,使他不得不用劲儿将她托住。她感觉到他手臂的力量和撑持,觉得很舒服。他微笑斜睨的眼神好像在说:“想怎么玩都行,我陪你。”她有点调皮地笑了。
他一面跟着电视里的音乐哼哼唧唧,一面在冰箱里找东西。不时传来碗碟磕碰和冰箱门开合的声音,乒乓作响。
她摇了摇头,轻轻笑了起来。他手脚重,动作粗犷,每次做点事,总是弄得台上水池里湿漉漉脏兮兮的,一会儿肯定还得她来收拾善后。
他回过头来,看到她在苦笑,也笑了:“哦,我知道,我知道……你,坐那儿看电视去,随你转哪一台。别理会这儿的噪音。我会弄干净的。啊?”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哈,你还真能洞察肺腑呢。我不在意。你干得不错。”
他赶紧谦虚:“哪里,哪里,是你训导有方嘛。”
两个人都笑起来。
她去墙角拿来旧拖鞋换上,穿了一整天高跟鞋的双脚顿觉一轻松。
突然,她想到,和他在一起也有点像穿着旧拖鞋。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彼此已熟知心性,再不会苛求。
两个人经过那么些年,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该争的,也差不多都争了。对彼此的优点、缺点、脾气、喜好,基本上已了然于胸。她想要什么,有时,只要一个眼神,或一个手势,他就明白了。而他心里有什么,也从来逃不过她的眼睛。有时心情不好、脾气急躁,话说重了,只要轻轻点一点、开个玩笑提醒一下,便自己知道收敛。即使有点不高兴,也不会持久,因为深知彼此不会有意伤害,就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在公司里,她工作认真,为人大度。从别人的眼神语气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和分量。尽管她并没有刻意做作,却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外面,无论如何,总是在“做人”,只有在家里,她才可以完全不用设防。
高跟鞋漂亮,穿在脚上却不一定舒服。只有穿着旧拖鞋的时候,才是真正放松、毫无拘束的。
厨房里,他还在鸡手鸭脚地忙着,把碗碟弄得乒乓作响。
她拿来电视机的遥控器,惬意地把自己埋进了沙发里……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5 华夏文摘 cm0502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