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从小城搬到底特律,最让另一半高兴的就是从此可以看到各种Major League的球赛和大学的橄榄球比赛(简称NCAA)。据说大学的橄榄球赛比职业的更好看,因为观众多是学生和校友,加起油来,气氛加倍热烈。那一次同事给了两张密西根大学的票子,便如获至宝一般。
球赛是在安娜堡。开到一半的路上,几辆车与我们擦身而过,窗口都插着一面蓝底上面一个黄色大M的小旗。他指着说,看,这些人也是去看球的。人称密大为U of M(University of Michigan),这是他们的校旗。离安娜堡还有十哩就开始塞起车来。越来越多插着蓝旗的车,车里四五条大汉,穿着蓝色黄色的T-恤或戴着蓝底上黄色M的棒球帽。还没进安娜堡便感到了浓浓的为蓝队助威的气氛。
随着车队浩浩荡荡开进安娜堡。转上去球场的那条大街。街上象过节似的,尽是穿戴着蓝色和黄色的球迷,往一个方向涌去。
街边的房屋,豆腐干大小的草坪和车道都让出来给人们泊车。车道上一前一后停两部车,停里面的十块钱,外面的出路方便,十五块。横街里的房子也如法泡制,稍微便宜点,八块和十块。那些房子看上去都是学生租住的。女孩子笑盈盈地举着“Parking 8美元”之类的牌子,站在马路边招徕生意。不愧是名校学生,生意头脑也不同凡响,一场球不过两个多小时,人在家中坐,不费吹灰之力,晚上喝啤酒的钱就出来了。
起先觉得十五块停车太贵,谁知再往前开,就变成二十块了。回头已不可能,球赛马上就要开始,见前面是个中学,所有草坪操场都停满了车,连忙拐进去,乖乖被宰二十块钱。
球场进口的各个街角上都有警察维持交通。红绿灯已是虚设,唯警察的手势为准。球迷从各个方向涌往街口,警察大手一挥,车辆乖乖止步。我们随着人流涌入了球场。
排队等着进场的时候,里面传出高亢的美国国歌。球赛开始了。
脚刚跨进二楼看台的大门,迎面爆响一片炸雷似的吼声,唬得我倒退了两步。只见球场上一个穿蓝球衣的正抱着球在前面飞跑,后面的人成扇形紧追不舍。看台上万头攒动,站着跳着摇旗呐喊,扩音器里鼓乐喧天。找位子的也顾不得找了,站在那里就看了起来。
抱球的还是稍慢了一步,对方两个球员饿虎扑食般将他扑倒,两个身体把他紧紧压在地上。后面的人仍狂奔过来,象一个个沉重的沙袋,接二连三地往人堆上摔过去。
蓝队的一次突袭被扼杀了。我们走下长长的石阶继续找位子。来到我们那一排,却不见有空位。正在狐疑,只见中间的人往两边挤了挤,腾挪出一块空间,上面写着18,19:正是我们的位子。
同事是密大校友,买的是季节票,都是好位子。我们坐的是二楼的前排,正对球网,若是往这边进攻,看得一清二楚。看台呈椭圆形,座无虚席。座位是长排的板凳,没有扶手,也没有靠背,缩着身子,以那号码为中心坐下就得了。我是女的平均身材,坐在那里还能伸伸脚,我们那一位六尺高的长大身躯,就只能正襟危坐才不至于碰到身边的人。不由想起过去在上海挤公共汽车上下班,车上人贴人,人挤人的情景。
时值盛夏。那天是高温八十八度,烈日之下,又再加十度。而且闷热潮湿,人人手里一瓶水,还是汗流浃背,头上直冒热气。前排几位男士干脆把T-恤脱了拿在手里,叫好的时候当旗帜挥舞,冒着油和汗的光脊梁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年轻女孩穿着较比基尼稍大点的短短的背心和短裤,粉白的皮肤晒成了浅红色。
背后传来一声大吼,如雷贯耳,“Yes!Go!Go!Baby,Go!”是蓝队又截到了球。转过头去,后面那位穿黄色T-恤的胖子,正挥舞着手里一大瓶水,探着身子,脸涨得通红。他很绅士地对我一笑。旁边的好象是太太,却长得娇小玲珑。他们两人的空间是这么分配的:三比一。先生再激动得面红耳赤,太太只是微笑地端坐不动。忽然怀疑起我们那一位花言巧语拉我来看球的动机,莫不是也图个坐得宽舒么?我本来带着一顶遮阳的大草帽,坐下后却不好意思戴。胖先生已坐得如此局促,我再用大草帽挡住他的视线,就未免太残忍了。先生忙把他的棒球帽给我扣上。
橄榄球,又称美式足球,几乎可谓美国人的国球。欧洲好象也有橄榄球,却不如美国那么盛行。从这项运动的风行,也多少能看出一点美国人的性格。
每个橄榄球队都由两班人马组成,一班专门进攻,另一班则专司防守或阻击。拿到球以后,由进攻那帮人马上场。比赛前就制订好了二三十套战术,每个人都得熟记在心。Quarterback开球的时候,用手势在胯下作出打哪一套战术的暗号。队员们按计划各司其职,有人佯攻,有人游走分散敌方注意,有人穿插敌后,有人保护Quarterback。Quarterback是全队的核心,得头脑灵活,眼明手快,看得准投得狠。穿插敌后的是Runningback,是队里的飞毛腿。他们不但跑得快,还得会钻空子,接球稳,不怕冲撞。
虽然讲究战术,却无需高难的个人技巧。进攻时,按步就班,十码十码的往前推进。俟对方出现空挡,便长驱直入,捧着球进了对方禁区便是Touchdown。不需马拉多纳带球过人的绝技。也不会有贝利倒挂金钩那动人心魄的临门一脚。足球?Ehhh――,美国人不耐烦看,踢了老半天还是零比零,不如橄榄球,一个Touchdown便是六分。看女足是例外。而且,说不定还能看到赢球以后队员狂喜地脱下球衣满场飞跑的可爱形象。
打得好的配合是:Quarterback一记长传给深入敌后的Runningback,球到人到,抱住球一路飞跑,直插敌方禁区Touchdown。好的Quarterback有时也能自己带球Touchdown。如曾打旧金山49er队的Steve Young,便常常在飞毛腿被对方缠住却无人戒备他的情况下,突然改变战术,自己抱着球飞奔敌方网下,令对方措手不及。
轮到对方进攻,便换上阻击的那班人马。这些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他们的任务,就是象刚开场的那一幕,拼命把对方拿球的人扑倒。可以用手拉,用肩顶,用身子扑,却不能来下三路,用脚踹什么的。看着那些三百多磅重的黑大汉在场上跑得飞快,不能不令我由衷地佩服。
也不知是不是球迷们加油得法,那天蓝队攻势凌厉,频频得分。只是忙坏了啦啦队的壮男俊女,不时来到我们看台前站成一排,翻斤斗,叠罗汉,托举,做后空翻。用手势让我们跟着齐声高喊“Let’s Go Blue!”中央看台最前面一片黄蓝色是学校的鼓乐队,长袖的厚厚的制服,我看着都觉得怪热的。指挥的站在一把刷油漆用的“人”字型梯子上,做着大幅度的手势。乐手们一边打鼓吹号,一边前俯后仰,用身体作出波浪翻滚状。
对方得球,大家一片声地高喊“Bu――”,恨不能都冲上前去把球夺回来。双方争抢,裁判判对方得球,立刻遭到全场一致拇指向下的喝倒彩。胖子更是义愤填膺地高声骂街,“You baster!”
对方Touchdown后射门。还没等那射门的队员走到位置上,对面看台便齐声高喊起来“啊――”,我们这边忙也齐声喊过去“呜――”。两边一唱一合,“呜――”“啊――”,此起彼伏。不知那球员是技术不到家,还是真的被我们叫得慌了神,反正那一脚踢偏,球从网边飞了过去。全场立刻欢声雷动。人人手舞足蹈,互相击掌庆贺,“Yes!Yes!”“Got you!”。
场面之热烈,不由你不跟着一块儿起哄。先生似乎感到我笑得有点别有用心,便对我咬耳朵,“这也是美国文化的一部分啊。”
中场休息的时候,两个学校的鼓乐队和啦啦队轮流表演。别人趁机出去买热狗买啤酒,我反倒看得比球赛更来劲。扩音器里宣布,那天全美国的球赛里,我们这儿的观众人数创最高记录,全场有十一万零五百人。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是纯粹看热闹的。特别是他们打阵地战,十码十码慢慢向前推进的时候,我便开始东张西望地看“野眼”。
比赛一开始,就发现天上有几架小飞机绕着球场打转,最多的时候足有十来架。飞机后面都拖着一条长长的横幅,多数是汽车广告之类的老生常谈,但也有几条特别有趣的。
有一条是教堂的广告,“New Life church:New life is better”。到了底特律以后,才知道教堂也做广告,又让我长了一番见识。
有趣的是,紧跟着那教堂广告后面是这么一条,“兰亭脱衣舞厅:来吧,我们有的是漂亮娘们儿”。
再后面一条又好象是属于某个保护妇女组织的,“强迫她,便是犯法(Against her will,is against law)”。
想起有一阵电视上常播放的一个咖啡广告。说的是一男一女由咖啡而相识而相恋,隔几天换一段,象一幕幕的迷你连续剧。如果用这三个飞机广告来编个故事,说不定也会很有意思。人从那“新生活”教堂里出来,却受不住隔壁兰亭脱衣舞厅的诱惑。人把“新生活”撂在了脑后,正玩得忘乎所以行为出轨时,却被法律当头棒喝:“止步,不得逾越!”
我指给先生看这三条紧连在一起的广告,讲给他听我编的故事。他也乐了。却斜了我一眼说,只有你才会去看天上,别人看地下的球还来不及呢。这话我可不信。如果真没人看,广告商才不会花钱雇着飞机巴巴地在天上穷绕圈子呢。
这时,蓝队一个阻击的队员趁对方失手没接好,抢过球来就朝网下狂奔。立刻鼓声喇叭声叫好声响成一片。身边的人都激动地站着大叫大嚷,我们也跟着站起来拍手。看别人都扯直了嗓门吼,我趁机捞冷拳,也学跃马横枪的西部牛仔大叫一声“呦--嗬--”,声音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口哨声鼓乐声中。两个人笑成了一团。
看我眉飞色舞,先生也得意,“瞧,跟你说很好玩的吧,不虚此行吧?”
嗯,平时还真是难得有这么大叫大笑大乐的机会。得,既然来了底特律,当然就得入乡随俗,象底特律人一样为蓝队加油啦。
蓝队加油!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1 华夏文摘 cm011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