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小说)

孤 山

  锅里的油冒着烟,文华把洗好的青菜放入了锅内,滋滋一声,油香顿时溢满锅台。就在这时,文华听到车库门响,抬头一看墙上的钟,才刚过5点,心想今天老徐怎么早回来了呢?

  老徐进了门,朝厨房瞄了一眼就径直往卧室走去。等他换了衣服出来时,文华已把饭菜放在餐桌上,并在老徐的桌前倒上了一杯加州的Beringer Merlot红酒。

  老徐和文华是插队时认识的。文革后恢复高考,双双考回城里,老徐进了工学院,文华进了医学院。82年大学一毕业,俩人就结婚了。马上有了儿子徐达仁。老徐大学毕业后,考入中科院研究所,文华去了医院。读研究生时,美国一所大学的教授访华,参观老徐所在的研究所。访问期间,美国教授表示愿意接受一名中国学生去他那儿读博士。在导师的推荐下,老徐来到美国读博士。在美国读完博士,老徐又换了个地方做博士后。博士后二年,正巧老徐现在公司实验室一位研究员,也是老徐导师带过的师兄,因车祸出事而死。管实验室的老板找老徐的博士导师推荐人,导师又推荐了老徐。老徐就这样进了现在的公司,一直没挪动过窝。

  见老徐咪了一口酒之后,文华开口问道:“今天怎么提早回来了?”老徐又喝了一口酒后,慢慢答道:“今天公司宣布了重组计划,我们实验室被干掉了”。文华心头一怔,急忙问道:“那你们怎么办呢?”这几个月来,文华听老徐讲公司的业务因受全球经济的不景气已出现重大的问题,财务亏损,借款到期。大家都知道重组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一刀怎么砍,大家都没有底。只知道公司请了著名的咨询公司来帮助出谋划策,度过难关。老徐夹了一块排骨后,回答文华说:“今天老板找我们开会,宣布我们实验室因费用消减,要在三个月内关闭。现有的人必须在三个月中自找出路,或在公司内部找,或者如果有单位接收的话,我们可以带实验室的设备去投靠。”“什么?公司可以让你们带着仪器设备找婆家?”文华迷惑地说。“是啊,老板说这是咨询公司出的一招,让我们带着嫁妆找婆家”。

  老徐边吃饭,边用眼光扫瞄着家中的一切,心想本来以为以公司为家,工作上早已得心应手,可以在此工作到退休了。那想到万恶的资本家非得要在自己这把年纪时还整一下。家里早已是空巢。唯一的孩子儿子长大成人,早已离开家,留下的是他在墙上的成长照片和壁炉台上一列达仁参加各种竞赛时得的奖杯。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老徐的心情稍微温暖起来。

  老徐的儿子达仁,读小学时来到美国。起初,因英语差,在ESL班上跟班了一年。但是凭着在中国打下的良好数学基础,达仁的成绩马上就初露端倪。一开始,在学区的数学竞赛中累累得奖。然后,参加全美的竞赛,在入大学之前,进入了甄选数学和物理中学奥林匹克美国代表队的培训夏令营,只是在最后一轮中涮下来。凭着这些成绩和州里科技比赛的好名次,达仁在申请大学时,被康纳尔,西北,MIT,杜克大学录取。达仁想去MIT,因为他的同屋也是去MIT的。但是杜克大学,为了吸引他去,提供了全额奖学金。而其他学校不提供学业为基础的奖学金。达仁和父母按照网上提供的方式计算了一下,如果要去MIT的话,只能得到每年几千元的有息贷款,自己平均每年要付3-4万的费用。达仁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的父亲参加工作晚,储蓄不多,离退休的时间不远,去杜克能帮父母省去不少钱,为退休打下良好的基础。因此,他接受了杜克的奖学金,去那儿了。

  进了杜克之后,达仁主修生物,副科为数学。学生物是为了上医学院,副科选数学,完全是因为爱好。在学期间,达仁的成绩一直很不错,各门课都得A的。等到申请医学院时,考的MCAT成绩也是非常好,去Top5的医学院应是理所当然的事。正当达仁去各医学院面试时,有一件事改变了他的想法。一天,达仁在芝加哥机场转机去圣路易斯华大面试时,迎面碰上一位原来住在同一宿舍楼的年长校友。达仁记得这位校友原来是读心理学的逻辑专业的,毕业后据说去了一家对冲基金做起金融投资了。俩人有一个多小时的候机时间,就在机场的咖啡店喝着卡布其诺聊开了。先聊了下双方都认识的人,某谋谋跟谁结婚了,某谋谋去斯坦福读EE了,某谋谋去非洲和平队服务了,某谋谋刚完成两年‘为美国教书’转去耶鲁法学院了。然后,就聊到学校球队的战绩。聊着聊着,就聊到校友目前的工作。他正要转机飞旧金山,去硅谷考察一个草创公司,帮公司决定是否投资。达仁谨慎地问道你怎么做起这个行当,心想这离你所学的风马牛不相干。那位校友说,当时毕业找工作时有几个着落。如果按正统路子,心理学毕业也就做个小职员或当个老师,收入不到5万,四平八稳,没有冲进力。正好家族有人介绍一家对冲基金,虽然工作强度大,一开始也就是帮着跑跑龙套,但潜力大,工作的挑战性高,做成功了成就感强。于是,就进入了这家对冲基金公司工作。刚进公司,他也就是帮着收集数据,用现成的程序算算,每周工作60小时。现在已基本独立负责一个项目。当校友听说达仁准备读医学院时,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读医学院的机会成本太高,当你做完整个程序自己可以独立开业挣钱时,不但背一屁股债,年龄也不小了。不如,进入投资金融业。不是说,要想攒钱,就要离钱近一些嘛。在他们将要分离时,校友透露,他第一年薪水加奖金就过了6位数,第二年的收入达到了24万。

  辞别了校友后,达仁匆匆地赶去登机去了圣路易斯。一路上,他一直琢磨着校友的话。从来没有对自己志向怀疑的他,开始对自己的计划重新审视了。他拿出笔记本,开始比较了读医学院和入投资业的优逆。读医学院出来之后,虽然收入会稳步上升,但投资周期长,七年的医学院学习和住院医生实习,还不算专课业务的培养。漫长的值班时间和高度的医生责任,会剥夺自己许多自由和爱好。如果入投资行业,也许到了医学院毕业出来,考上医生执照时,赚的钱可能就足以提早退休了。

  这一想法一直伴随着达仁的面试。一反平常冷静沉着的状态,达仁在面试时显得有点急,心不在焉。有时,别人问的事,他答非所问。或者,没注意听,常要别人重复问题,以致考官觉得惊讶,心想这种人怎么也想当医生?如果碰到一位病重的病人,能这样反复去问吗?自然面谈的结果不好。不过,达仁的心思早已移位,也顾不得面试的结果了。回到杜克后,达仁就去学校的就业辅导中心,收集了各大投资公司来校园的招人时间表。

  毕业前6个月,达仁收到了Goldman Sachs和麦肯锡咨询公司的聘书。达仁本来是准备去Goldman Sachs的。华尔街上谁人不知晓Goldman Sachs这家投资银行的巨头。但是,当他了解到去麦肯锡咨询公司的人都是各长青藤或其它顶尖大学的毕业生时,就觉得去那儿更有挑战性。从他们面试用脑筋急转弯的试题来看,这个公司是相信聪明的人,即使没有经验,也能很快学会。

  近了公司之后,达仁培训了一阵就分到一个项目团队里,帮着收集和处理数据。项目要交差期间,常常是每天只睡觉4小时。往家里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聊不上几句就挂上了。每天晚饭倒是会选一个好菜馆,几个同事在一起,喝喝小酒,吹吹牛。喝到了半醉半醒时,就开始比自己的学校。达仁总是要和他们比学校的体育队的强弱,同事们中,除了斯坦福毕业的外,基本上都避开谈论体育,因为没有其他顶尖大学的体育能和杜克比。当然,同事们也会反讥杜克长曲棍球球队员被脱衣舞女郎告强奸罪的绯闻。这时,达仁就会涨红着脸,大声辨解说,法官已判定强奸罪控告是不成立的。同事们故意和他抬杠,说法官是被杜克有钱学生的家长收买了。争完体育后,又开始争学习成绩。每个学校的GPA制度不同,大家没办法比较,最终只好以SAT和GRE成绩来比。结果争来争去,大家都有几门SAT或GRE成绩是满分的。总之,在别人看来,这帮人是象电视连续剧‘大霹雳理论(Big Bang)‘里的书呆子一样。

  “吃完了吗?”,老徐听到文华轻轻地问道,这才从对儿子的思绪中收回。“噢,差不多了”,老徐把碗里的饭菜巴拉完了,就开始收洗了锅碗。饭后老徐和文华象往常一样,去附近的社区公园去散步。边走,边讨论着下一步的打算。等到天开始变黑时,他们开始往家里走。呤呤呤, 老徐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一个不熟悉的号码。‘Hello’,他一通话,就听出了是儿子达仁的声音:“刚才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估计你们在外面,就打你的手机了”。达仁正在中国,给中国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做项目,隔几天就跑一个城市,睡觉也没有个准,所以,已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回家了。老徐刚要把自己要下岗的消息告诉达仁,电话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尔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该死的T-mobile,怎么老是掉话”。老徐放下电话,愤愤地说,看了看屏幕上的信号强度,小到几乎消失。文华在边上说:“别人都说T-mobile的信号不好。要不我们转到at&t去吧,听说他们的网络覆盖好。”“at&t是不错,但他们的计划月费高。”显然,老徐没有想要转手机电话公司的打算。

  等到达仁再重拨电话来时,老徐和文华已快到家了。达仁听完老爸的消息后,停顿了一下说:“实际上,我们公司就是你们公司找的咨询公司。本来我是会被安排到你们公司做那个项目的。中国的项目一来,因为我会中文,又了解些中国的情况,就被改派到中国来做这个项目。这还是我到了这儿,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告诉我的。其实,我在做上一个项目时,也就是为那个半导体晶体制造商做咨询时,提出的一个节源方案就是建议他们把公司内部的环境测试实验室关闭。我做给一个模拟报告给他们高层,如果把环境测试的活外包的话,可以节省几百万的开支。公司内部的环境测试实验室不会是整年有活做,但公司还是要养着一班人马,加上注册,仪器维修,拿政府部门的合格执照,花费再怎么省,也赶不上把活包给外面的专业实验室。而且,也把风险扔给了别人。我想,到你们公司去的那个团体,采用了我在上一公司提出的节源方案。老徐半信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把你的方案挪用了呢?”达仁说:“肯定是的,因为现在我们公司在你们的那个项目上的资深经理费尔就是我上个项目里的负责人。”老徐这才明白,自己孩子设下的套,自己钻进去了。他冲着电话嚷到:“你这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达仁可能不完全明白这话的含义,一下子在电话上沉默了。老徐这时也冷静下来,心想这事无论是否来自达仁的主意,迟早是会被公司想到和采用的。这时,文华把电话接了过去,母子俩聊了一会达仁在中国的生活情况。尤其关注儿子的休息时间,同时又婉转地打听了儿子是否有女朋友。达仁也谈到,他到麦肯锡咨询公司也快2年了。按照公司的惯例,到了二年,不是升上去,就是‘滚’出去。自己很具备条件升一级,但可能会长期呆在亚太地区。而达仁却十分留念北美的生活,还是想回美国工作。他同时也让妈妈安慰一下老爸,丢掉工作,可以再找,不是世界的末日。

  三个月后,老徐落户到一所大学。大学愿意接受老徐和实验室,条件是老徐必须自备前三年的实验室费用。经过几次争取,老徐的公司答应提供50%的经费,以换取实验室继续为公司服务的保证。剩下的费用,老徐自找资金。于此同时,老徐的儿子已经厌倦了咨询公司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申请了几个学校的MBA。最后,得到了MIT的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也圆了最初想去MIT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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