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冬的阴郁太久太压抑,今天突然的阳光,在蓝天的衬映下,份外明媚耀眼, 车子徐徐开过POTOMAC河的时候,河的波澜微风的吹拂下,金光闪烁,优雅的波动让人心宜,蓝蓝的天空,有黑白色的鸟儿们,飞来飞去盘旋环绕,河岸边的樱花们, 也已受不了这早来的春风的挑逗,急不可耐要脱去老旧棉袄,早早露出粉红的蓓蕾 吊肩,勾人魂摄心魄。身在这样大自然的美丽中,不由人不心动,生命因活着,而 有的自然的自身美丽。
菊子曾经写过“假如给我三天光阴”,引来了老虻叔一句豪情:“我会笑着死去哈哈哈……”。我被吓得不敢出声。没有任何时候,比我读到这样的文字的一刻,更深刻地体会 到我自己的俗气:在我今生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思考过要去死的概念,也从来没有 设想过,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觉得,可以大笑着去死而无憾,只因为我怕死。
小时候上小学,冬天冰天雪地放学回家,窄窄的滑滑的冰雪马路上,小心走过一辆 载物马车。同学们都在嘻嘻哈哈打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的功夫,我的 小身子,已经出溜到马车底下。莫名其妙的,我就开始找路往车底外爬。路上有冰 滑的厉害,一爬一滑溜,等到我爬出了车底下,醒过神儿来,才看见马路上所有的 人都站在路边儿不动,静静地看着我,而不远处,马夫好不容易停下了马车,惊魂 未定的看着小小的我。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六七岁吧,只是几分钟可能只有几秒 钟的记忆,从来没有人,在我的以后说起这件事情,可是在我的朦胧梦里,经常会 有力气失尽,也爬不出马车轮子下,半夜猛然的惊醒。
第二次经历死亡,是我们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去野营拉练。那里有白杨树林,有咕 咕的泉水地,青青的小河流,蝴蝶的飘飘起舞,人间仙境。我自告奋勇拿着大锅去 河边端水做饭,舀了半锅水了,已够沉,可我小小的心,天生的贪心在这一刻占了 上风,又把锅放进河里装到满,一用力的功夫,就记得穿着球鞋的脚底一滑,其他 的就不记得了。我的身子一下子浮了起来,轻飘飘的,最后好像脚底落了地儿,潜 意识就猛点了一下地儿蹬了一下腿儿,等我可以睁开眼的时候,我的同学不知道为什 么,都已从一百米外的开阔宿营地,涌到了河边,他们看着我从河里浮出水面,只 是看着而不说话。只有一个我们班最笨的那个女生,我们平时叫她“菜包子”笑话她 又笨又肉的那个女生,她从不还嘴只会咧大嘴回笑的那个女生,在大家都失魂的这 一刻,咧着她招牌的大嘴,向在河里扑腾的我伸出了手:“拉着我的手,上来吧。”我 的小学同学的名字,都已逐个忘记,只有菜包子的真名实姓和她那一刻伸出手时的 傻笑,永远留在我人生的记忆备忘录上。
第三次是刚到美国买车不久,开车去机场接新生,夜里看不清高速标志又不熟悉机 场地形,高速分道的时刻,一犹豫,车子就撞上了分道的叉口上。回过神来,下车 看路和车子,才发现,高速的分道岔口水泥挡板前,有几个装液体的大桶,是它们 缓冲了车子的冲撞力,也救了我们一车大家的命。因为这样的记忆,我因此在挣了 钱之后,对于美国的收税建立各种公共设施和救济危难和穷人,没有任何抱怨和想 方设法偷税漏税。正是因为有一些中产阶级和富余人们的替大众人民的考量而有的 付出贡献,才有了他人减少死亡的机会。人都有不可预知的未来,在我年轻能干的 时候,理直气壮出一份力帮助不可知的需要帮助的人们,当我老去和有天灾人祸的 时候,我也会心安理得接受不可知的人们的集合帮助。我为生活在这样一个,有机 会和社会结构为他人着想,而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出一份微薄之力,而活得高兴。
第四次,是我去学校上学的时候,被树上掉下来的树杈打晕过去。那天正下着雨, 是我手中撑着的一把花伞,缓击了树杈的冲力,救了我的命。在我晕着躺在马路边 的时候,路人已有人叫来了救护车。我清醒的时候,已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医生和 护士问了我的医疗保险,我说刚上学还没有,他们没再说什么,还是继续做急救该 做的工作。后来账单寄到我的家里,只收了我两千块钱。这个钱数,对我现在,只 是一张支票,可对读书时的我,是一笔财富。我一向知道医疗费的昂贵,这两千块 钱,已是医院照顾我是学生的数字了。我本来可以不付这份账单,但我想起医生和 护士们,没有因为我没保险就不救我的命,这样的医德,才有我看账单的活着,有 什么资格不给救命的钱?没有他们的仁义,不会有我的健康未来。这份账单,是我 对感恩的记忆,付得心甘情愿。
第五次,我去溜冰,不习惯美国冰刀前面的齿牙,还没转几圈,就被摔死在冰场上。 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十几分钟以后,眼前里,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回到家里, 回了半天的神,就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摔的,又是怎么回家的,这一段的记忆, 彻头彻尾,从我的脑海里消失了。可能是我上了年纪的缘故吧,这一次的死亡经历, 改变了我对人生态度和周围事情的看法。
因为有死过去的记忆,更能深刻体验,生命之脆弱和不可人为掌控,所有更能体验 活着是多么不容易和多么的美好,活着什么都有,死了,就是生命的消失,我怕死, 就是因为还没有活够。
当工作中再有过不去的坎儿时,我会不再像以前非要争个输赢不可,而是缓一缓劲 儿,一个玩笑回应过去,先做个朋友,再谈工作。没有十全十美的世界,生活和生 命一样,有人力所不能及的时刻,letitgo,世界自有它自己的解决规律。
我的母亲已年老,每个星期我都要跟她讲一两个小时的电话,尽管她的耳朵已背, 听不清我说的是什么。我要死,也要死在她的后面,要不然,让她怎么好活下去。
我的兄弟姐妹都活着,互帮互助的活着,我如果先死了,谁来帮我的兄弟姐妹?谁来 关心我的兄弟姐妹?
我的爱人,是天上的恩赐,我又怎能先他而去?人生的大好时光,真正的开始,怎样 的疼爱和温情都不够,怎么可以舍得共守的未来将经历的点点滴滴?
我的孩子,将是我人生的延续,怎么可以放过这生儿育女的作为女人的完整?又怎能 放弃看他们成长的快乐和幸福?
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很多的人生经历都没有体验过,活着才有实现的盼望, 还没有品尝过的人生,早死是多么的身不由己,不哭装酷可以,大笑肯定装不出来, 真要笑出来了,到阎王老爷那里去求再托生转世的长寿,阎王若看我笑得牛气愣是不批来杀我的焰气,不明不白的短下辈子的寿,这样违心的冤枉,就为这儿,打死 我都不会咧开大嘴装这份酷的。
若果上帝留生命给我,我会大笑着哈哈哈活下去,即使它要我命去,我也要争三分, 求它多留我时光在人间。我要用我有限的生命,爱我能爱的家人,做我能做的一切, 为我爱的人们,尽一份心力,而因为有我的存在,活着是如此美丽和有盼望。
刊登在 2006 华夏快递 kd060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