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制度建设为中心

傅红春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是中国改革20年来，执政党和政府的基本路线。这是邓小平与毛泽东的最大差别，因为后者的基本路线，是“以阶级斗争为纲”。

毫无疑问，邓小平的基本路线，是对毛泽东基本路线的否定。这种否定，带来了中国20年来的经济高速增长。

邓小平去世已经两年，现在我想提出的一个问题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作为中国执政党和政府的基本路线，有没有检讨和修正的必要？我是认为有必要。当然绝对不能回到“以阶级斗争为纲”，而是应该转变到“以制度建设为中心”。

现在讲，20年来的改革，是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我觉得这种概括不很确切。事实上，20年来的改革，是从“计划政治”转向“计划经济”。在毛泽东时代，只讲“计划经济”，不能讲更不能搞“市场经济”。

但这并不等于说，毛泽东时代就是“计划经济”的时代。

第一，在经济建设中，有些事情、有些时候虽然有计划，但更多事情、更多时候并没有计划，而只有“长官意志”，最高长官谓之“指点江山”，以下各级长官谓之“三拍”（拍脑袋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

第二，经济只是政治的附庸，“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与经济建设的欠缺计划相比，一波接一波的政治运动，更显得有周详的计划，比如何时“引蛇出洞”，何时“痛打落水狗”，各地区、各单位的“牛鬼蛇神”，应该在各自的总人数中占多大的比例（这算不算一种“数字化管理”？有位历史学家提出过一种观点，说中国落后是因为历代政府没有“数字化管理”）。

因此，从“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计划政治”，转变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计划经济”，是邓小平对中国历史的贡献。而从“计划经济”转变到“市场经济”，邓小平只是开了个头，这个转变的完成，是新一代领导人和全体中国人的艰巨使命。

为尽快尽稳地完成“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在执政党和政府的指导思想上，需要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转变到“以制度建设为中心”。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和“以制度建设为中心”，有什么不同？最通俗地讲，“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就是政府企业化，政府和企业一样当球员；“以制度建设为中心”，就是政府当裁判，让企业当球员。

在市场经济中，“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于任何一个企业来说，是天经地义的；但对于执政党和政府来说，不管是作为整体的执政党和政府，还是作为执政党和政府的任何一个级别、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成员，都是不对的。

市场经济中，政府只应该是市场之外、市场之上的一种监管和干预，而不应该是市场之中的一种参与。军队如何“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警察如何“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法院如何“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如果要说，只能说“以‘为经济建设服务’为中心”。执政党和政府如何为经济建设服务？那就是制度建设、完备立法、强化执法、公正司法。

有人说，制度不是万能的。所举的一个例证，就是俄国和美国有一样的总统选举制度，但两国的经济状况却有天壤之别。制度万能论，可能有点绝对化。

但我同意，对于一个社会、一个国家来说，制度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问题在于，制度不单单是一个总统选举制度，而是涵盖了大大小小的方方面面。俄国经济不如美国经济，说到底，还是俄国制度不如美国制度。

制度建设的最大优越性，就是达到“傻瓜治国”的境界。不是说真要找一个“阿斗”，而是说最伟大、最英明、最合适的治国之策，可以被历代传承，可以被任何一个最低级的官员所重复。就像麦当劳的炸薯条，遍布全球的各分店，油的温度和炸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中国领导人说，不要学西方的多党制度、三权分立制度。但许多其它的制度，还是在积极地汲取西方。比如中国人民银行制度，现在就很有美国联邦储备银行制度的味道。美国也好，新加坡也好，在制度建设上，都有很多可供中国借鉴之处。

新加坡《联合早报》1999-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