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收入
傅红春
经济学中有一个名词,叫做“精神收入”(psychic income)。精神收入指人们在精神上的感觉,如果是舒适感、荣耀感、成就感,就是正的精神收入,一般说到精神收入,就是指正的精神收入;如果是痛苦感、耻辱感、挫折感,就是负的精神收入;如果什么感觉也没有,就是精神收入为零。精神收入不单是有这样质的区别,也还有量的区别,因为舒适感、荣耀感、成就感也好,痛苦感、耻辱感、挫折感也好,都会有大小、高低、强弱、长短的不同。
精神收入性质的判断和数量的测定,并没有一个外在的、通用的、严格的标准,但对于具体的人来说,他(她)是可以实实在在感觉到的。某种社会地位更高的工作,货币收入低一点没有关系,其精神收入足以补偿(想一想美国总统的货币收入和精神收入)。虽然同样的东西,不同的人可能是不同的感觉。
精神收入在人们的总收入中,是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虽然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重要的程度可能不一样。人们的总收入中,其它的部分是货币收入、实物收入和服务收入。货币收入大家最熟悉,就是得到钱。这里讲的实物收入和服务收入,不是指因为实物和服务的付出,所得到的回报,而是指在实物形态上和服务形态上,所得到的收入。
比如老板或官做得大了,公司或政府会给配备专车和专职司机,虽然专车和专职司机主要是用于公事,但实际上也经常用于私事。对于老板和官员来说,专车和专职司机用于公事时,不能算是一种收入,但用于私事时,就是一种收入。很明显,这种收入不是货币收入,专车是实物收入,专职司机则是服务收入。另外,在使用专车和专职司机时,也还附带有一笔相当高的精神收入。中国目前政府机关管理制度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裁减给官员配备的专车和专职司机,而将之折算为货币收入加到官员的薪金中去。
与精神收入最大的不同是,货币收入、实物收入和服务收入,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都有一个外在的、通用的、严格的标准。
在市场经济中,货币收入最具有通用性。货币收入很方便转换为实物收入和服务收入,甚至精神收入。事实上,货币收入的功能也正在如此。货币收入本身在实物形态上,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美国电影Dumb and Dumber中, Dumb们用钞票擦眼泪、擦鼻涕,是编剧、导演和演员们为了逗观众发笑。而且现在美国讲货币收入,在很多情况下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钞票。发工资的时候,得到的不是一叠钞票,甚至也不是一张支票,而是一个通知,让你知道自己的银行账户里,又多了几个数字(其实连通知都用不着。到了固定的发工资的日子,知道自己银行账户会有这样的变化。实在不放心,还可以从网上查一查自己的银行账户)。等到用信用卡买了东西,一个月总账下来,再从网上将自己银行账户里的数字,拨几个给发行信用卡的公司,货币收入就这样“来无影,去无踪”了。这就是所谓的“货币无纸化”。这样就是想用货币擦眼泪、擦鼻涕,也办不到了。
也许有人就只是对于货币收入本身感兴趣,象巴尔扎克笔下的高老头一样,陶醉于那一张张钞票,或者是银行账户里的那一个个数字。其实这还是货币收入转换成了别的收入,一种畸形的精神收入。
货币收入很方便转换为实物收入和服务收入,甚至精神收入。但实物收入、服务收入和精神收入,却很难甚至根本不能转换为货币收入。比如配备的专车和司机,如果不是公司或政府将之折算为货币收入加到薪金中去,老板或官员自己不可能将它们转换为货币收入。也许司机自己有时候可以捞点外快。在美国坐飞机,出机场的时候,有时会碰到某辆豪华车的司机来问你要不要坐他的车,价格通常不会高于一般出租车。因为他要么是刚送走主人或主人的客人,要么是接主人或主人的客人而没有接到,反正是利用空车的机会小赚一笔。但你可以肯定,他不会将这笔钱交给主人。
再比如经常有报道说,中国的一些企业发不出工资,就以卖不出去的产品发给工人。这既不是货币收入,也不能真正算是实物收入,因为这些东西他们用不着。如果从精神收入的角度看,更是一种负的精神收入,因为它们给人们带来的是焦虑感、挫折感和无保障感。
(2019-01-13补记:在本文写作发表后的近20年的今天,中国特别是其城市,日常生活中,货币的无纸化,已经远远超出欧美日。就便利性而言,这是一种典型的“弯道超车”“后发优势”,至少跳过了支票阶段。也有一种解释说,这是欧美日民众对于“货币无纸化”所带来的个人隐私的流失,有担忧、犹豫、抵触)
新加坡《联合早报》1999-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