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与善恶

傅红春

私人在经济活动中所想所做的，都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私人利益。如果看不到这一点，或是虽然看到但却不喜欢这一点，人为地外在地去阻碍这一点，则经济的细胞就会枯萎，经济的生命体就会走向死亡。

不管是最简单的生物，还是最复杂的生物；不管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生命个体，还是构成这个生命个体的细胞、组织、器官，或者是多个个体集合的生命群体，它们的第一天性、第一本能，就是维持自己的生存。

这种天性、这种本能由何而来，我们不知道。

一些生命体自动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如鲸鱼的自杀、人的自杀，都属于反天性、反本能的异常行为，要么是出于自身的病态，要么是出于环境的病态。

一些生命群体中的部分个体，或一个生命体中的部分细胞，有时也会主动地牺牲自己，如被狼追逐的斑马群，老弱病者会停止奔跑，甘为狼食；再如人体中的白血球，遇有病菌入侵会奋起迎击。这些也都是天性、是本能，但它们并不否定“维持自己生存”的第一天性、第一本能。老弱斑马甘为狼食，是为了保护其余的斑马不被狼食（老弱斑马的奔跑速度自然比不过年轻 、强壮、健康的斑马。这当中也有一个生物进化论所讲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过程）；人体中的白血球与细菌同归于尽，是为了人体的健康。

人要维持自己的生存，单个的私人如此，私人家庭如此，私人企业也如此。这就是私人利益（简称为私利）。这种私利当然是天性，当然是本能。人从最早的受精卵形态，就具有了这种天性与本能，它（他？她？）不断地汲取母体的营养，使自己由一个细胞不断地分裂直至发育成熟。离开娘胎后第一声哭啼建立起自己的呼吸，张开小嘴含住奶头（奶瓶嘴）吃进第一口母乳（牛奶、或其它），这些都是用不着教、用不着学的。

古代的哲人对于“人之初”，有“性本善”与“性本恶”两种截然不同的判断。应该说，两种判断都有一定的道理，都可以为自己的论点找到生活中的实据，都可以据此来解释一些问题。但双方争论几千年，谁也说服不了谁。

其实，更准确的判断应该是，“人之初，性本私。”

人之初，既是指人类的最早祖先（亚当和夏娃？还是猴子？），也是指一个人最早在母腹之中或是刚刚出生，都要追求自己的私利。

中国传统文化主流，一般说到“私利”，似乎都认为是应该批判、应该否定、应该舍弃的东西，将“私利”与“恶”直接划上等号。这是一种误解。

简单地说，“私利”是一个人自身的事，而“善”与“恶”则是不同人之间的事（对别人有利者为善，对别人有害者为恶）。这是两种不同的概念，根本不能够混为一谈。

私利与善恶之间，当然也会有联系。

维持自己的生存，是私利，是私人的行为与思维的最初起点和最终目的。

如果通过损害他人，而实现自己的私利，就是一种“恶”。比如欺诈、偷盗、抢劫、贪污、索贿，等等。恶一定是对别人有害，但并不一定是对自己有利，有可能是对自己既无利也无害，或就是有害，谓“害人又害己”（比如公共场合吸烟）。

如果通过有益他人而实现自己的私利，就是一种“善”。比如市场经济的互通有无、等价交换。善一定是对别人有利，但并不一定是对自己有利，有可能是对自己既无利也无害，或就是有害，谓“舍己利人”。

也就是说，私利是目的，而善与恶则是达到目的的不同手段。目的是天性、是本能，而运用什么手段，则是主要由社会环境、社会制度所决定。好的社会环境、社会制度，就是引导或强迫大多数人以善行得到私利；坏的社会环境、社会制度，则反其道而行之。“私利”是中性的，它可以使人行“善”，也可以使人行“恶”。有了这种认识，才能在肯定私利的前提下，从社会环境和社会制度的建设上，更有效地扬善抑恶。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已经证明，试图通过消灭私利而使社会只有善没有恶，只能是空想，是徒劳无功的。

新加坡《联合早报》1999-0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