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的世界
傅红春
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全部是真的。所以,我们处身其中的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真真假假的世界。
首先因为对于世界,有很多没有认识到的部分,比如对于人体自身的生命奥秘,对于物质的最小结构要素,对于“天外文明”。别说是一个人,即使是全人类几千年的知识总和,也还差得远。有些东西,我们知道它是存在的,但是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比如物质的最小结构要素,根据人类对于这个问题的不断深化过程,科学家认定现有的认识并不是极限,应该有比已知最小元素更小的元素。而有些东西,我们则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比如“天外文明”。
这些没有认识到的部分,要么是猜想,要么是空白(空白有多么大,也只能猜想了),严格地讲,在我们的认识中,它们就是假的。
其次,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有许多许多的区隔。比如专业的区隔,老话就有“隔行如隔山”一说,现在知识总量如此之大,专业划分如此之细,更是如此。任何一个人,只能是知道人类知识总量中的一个很小部分。经常看到有人用“学贯中西”来推崇某个人,如果是指知道中西方的全部知识,这就完全是“无稽之谈”。如果只是指中也懂一点,西也懂一点,还说得通,但这样的人很多很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准确地说,应该是在某个方面(某个很细小的方面),“学贯中西”。
再比如地位的区隔,各种各样的“军事机密”、“政治机密”、“商业机密”,很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有在特定地位的少数人知道,大多数人一头雾水,在这样的时候,最好别跟着起哄。跟着起哄的人,最难受的是,一旦以后知道了事情真相,知道了自己被愚弄,可能就会有“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感觉。
第三,有形形色色的谎言。有恶意的谎言,比如统治者对温饱无着的人民说,“你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善意的谎言,比如丈夫对妻子说,“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有说不上是恶意也说不上是善意的、无奈的谎言,比如母亲对小孩说,“你是从腋下生出来的”。
第四,认识是在变化的。变化有两种,一种是累积,一种是更新。比如小学生的数学,到大学生的数学,主要就是一种累积。累积与更新不同,它是在原有认识的基础上,加进更多的认识,并不象更新那样,是否定原有的认识。
有些人一说到“知识爆炸”,只是指更新一种,其实“知识爆炸”应该是包含了更新和累积两种。
更新的例子很多,比如天文学的“地心说”,到“日心说”,到“无心说”,现在认为宇宙是一个弯曲的空间,有限无边,就象二维的球面一样,没有任何一点是中心。
经济学是有关认识更新的好例子(经济学当然有很多累积的进展)。
我们是中国文化大革命结束,恢复“高考”(“高考”在中国专指大学入学考试)后,考入大学的第一届大学生(“77级”)。上专业课的第一件事,是教授在讲台上,指导我们学生,修改教科书,“XX页,XX字,涂掉;XX-XX页,XX-XX段,涂掉;……”因为新的教科书还来不及编,来不及印,我们只能将就用文化大革命中,供“工农兵学员”使用的教科书。
现在想起来,情景有些滑稽。但当时教授一丝不苟,学生们也不苟一丝,谁都没有掉以轻心。大家都是文化大革命过来的人,一来习惯了这种事,每一次风云变幻,都会进行这种文学清洗。毛泽东很欣赏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并且为自认在“焚书坑儒”上远超出秦始皇而得意。比如林彪飞机失事后,遍布中国城乡的林彪的画像、手迹等,一律被毁覆。当时人手一册的《毛主席语录》,有林彪的题辞和再版前言,一律被撕去。这次改教科书,是需要将“四人帮”的言论,特别是批判邓小平经济思想的言论,一一划掉;二来知道这种事的分量,马虎不得,轻则考试扣分,重则“政治错误”。
美国有一个关于经济学的笑话,说一个经济系的毕业生回来,见到现在用的考试卷,很惊讶和多年前自己当学生时的考试卷完全一样,但教授告诉他,考试题是完全一样,但答案却是完全不同(哪一种答案是反映了真的世界?)。
这个笑话,是笑经济学理论的多变,令人捉摸不定。不那么可笑的是,这个笑话在相当的程度上(不是经济学的全部),是经济学的事实,中国的经济学如此,西方的经济学也如此。比如西方的金融投资理论,早先是“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现在则是“不要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新加坡《联合早报》1999-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