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别的差别

傅红春
差别的差别，就是说有各种各样的差别。这里讲三种差别，其一，有对错之分的差别；其二，没有对错之分，但有优劣之分的差别；其三，既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优劣之分的差别。差别当然还可以有另外的划分，比如自然的差别和社会的差别；年代的差别和地域的差
别；思想的差别和行动的差别；重大的差别和细微的差别。

开车时超速和不超速，这种差别，就有鲜明的对错之分。不超速，是对的；超速，是错的。超速，是不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为，更严重地说，是违法，是犯罪。许多对和错的标准，是变化的，因时因地而不同。听说在德国就没有限速的规定。

有对错之分的差别，通常也就有优劣之分，对为优，错为劣。而有些差别，并无对错之分，却也有优劣之分（我的意思，是不能反过来说，优一定对，劣一定错）。比如在高速公路上，都不超速，一个是在接近限速的速度，一个是无故地在蜗牛般的速度（有些高速公路
标有最低限速，即不能慢于多少英里。但有些高速公路没有最低限速），在限速的意义上都不错，但前者优，后者劣。再比如超速5英里，和超速10英里（指时速，不是指距离。其实在距离的意义上，也是同样道理），都不对，但也是前者优，后者劣。

对和错的差别，差别本身的比较并不重要，而差别之外的衡量标准非常突出。

比如超不超速，是一种差别，谁对谁错，是按交通规则衡量。每个人都不超速，就没有和超速者的比较，但没有这种比较，并不影响不超速是对的这样的判断。

优和劣的差别，则是差别本身的比较很重要、很明显，而差别之外的衡量标准有时则很隐约。说超速5英里是优，一定是和超速5英里以上相比。同样道理，如果超速10英里，是和超速20英里相比，就不是劣而是优了。这里优劣的标准之一，就是出事故伤人伤己的概率。中国有句成语，叫做“五十步笑百步”，意思是五十步不应该笑百步。这个成语就是只注意了对错之分的差别，而忽略了优劣之分的差别，特别是在都不对的情况下，所存在的优和劣的差别。

在美国和中国，开车是靠右行。在英国和日本，开车是靠左行。中国和香港，“一国两制”的一个方面（很小的一个方面），就是在中国车靠右行，在香港车靠左行。这种差别，在我看来，就是既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优劣之分的差别。模模糊糊地记得，什么时候读到
过一个报道，有学者对右行还是左行，与交通事故的概率之间的相关关系，做过研究。估计并没有得出能被大家所接受的对错优劣的结论。

现在想起来，我倒有点奇怪，在“宁左勿右”为最高的哲学意识和政治艺术的时代，中国为什么没有人提出，改车靠右行为靠左行（也许有人提出了，我不知道）。因为“左”代表革命（对），“右”代表反革命（错）。我所知道的，是确实有造反派提出，交通灯应该
改为红灯行，因为“红”就是“红军”、“红旗”、“红太阳”等等的象征。八个样板戏之一的《红灯记》中的红灯，本来是铁路扳道工的信号灯，但被升华为革命的标志，“红灯高举闪闪亮，照我爹爹打豺狼。”很多人大概都还记得这句唱词。

本文举的例子，都不是大事。美国几乎是一个人人需要开车的国家，可以说，可能没有哪一个人，从来没有超过速，只是经常和偶尔之分、有意和无意之分。电影里经常会看到，有人要表示自己是循规蹈矩、清白无辜，就会来上这样一句，“我没有违反过任何法律，除
了超速。”（可见没人敢夸口，从不超速。）在美国，有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经验之谈，在高速公路上，超速5英里之内，比如限速65英里的，开70英里，限速70英里的，开75英里，警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请读者别理解为，警察的两只眼睛都闭上了）。我曾读到过这样一个幽默，某人超速被警察抓住了，不服气地说，“在我的车的前后，那些车都超速，你为什么不抓？”警察说，“你钓过鱼吧，你瞧过谁能把河里所有的鱼都钓上来？”

但是，国家制度之间的差别、政党纲领之间的差别、宗教信仰之间的差别、民族传统之间的差别，其中有许多是大事（当然也有许多是小事），它们也会有上述的三种之分。如果是既没有对错之分、也没有优劣之分的差别，就可以存而不论、并行不悖（特点、特色，应
该就在这里）。如果是有对错之分、或优劣之分的差别，特别是自己处在错和劣的境地的时候，千万别否认有这样的差别，更别为证明自己是对和优，而强词夺理，正确的做法，就应该是老实承认、认真学习、加快改进。公司之间、家庭之间、个人之间的差别，也是如此。

这样说说当然是容易的，真要做到，需要每个人的智慧、胆识，和……运气！

新加坡《联合早报》1999-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