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差别的边际递减
傅红春
有人感到很奇怪，美国现在的贫富悬殊越来越大，从1950年到现在，美国的吉尼系数由0.35左右缓慢上升到0.45左右。单就吉尼系数这个指标来说，美国在发达国家中是比较高的（比如英国、德国、加拿大都是0.30左右），但美国社会却没有发生大的动荡，总的来说还是比较稳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用经济学中的“边际效用递减”原理，很容易解释这种现象。边际效用递减的最简单例子是吃饭，在饥饿的时候，吃第一口饭的效用最大，随后每多吃一口，所增加的效用会越来越小，到吃饱的时候，如果再吃，效用就是负数了。
有必要解释一下衡量贫富差别的统计指标。在经济学中最常用的，大概应该算是“吉尼系数”。以横坐标表示总人口的百分比，以纵坐标表示各个百分比的人口其收入在总收入中的百分比，从收入最低的阶层开始，一点点加大比例，一直到人口的百分之百和收入的百分之百。很明显，在任何情况下，百分之零的人口都一定对应于百分之零的收入，而百分之百的人口都一定对应于百分之百的收入。在这两点之间，如果不存在收入的贫富差别，就可以划出一条直线，因为每一个比例的人口，其收入在总收入的比例，就等于其人口比例。如果根据实际的统计数据，比如最低收入的1％人口，占总收入的0.1％，最低收入的5％人口，占总收入的0.9％，一点点连起来，就可以描绘出一条曲线， 在经济学中，这条曲线被称为“洛伦茨曲线”。
实际中的洛伦茨曲线，一定是向下凹进去的一条弧线。直线和弧线构成一个半月形，直线和横坐标则构成一个三角形。半月形在三角形中所占的比例，就是经济学中所谓的“吉尼系数”。收入的差别越大，洛伦茨曲线就下凹的越厉害，半月形在三角形中所占的比例就越大，吉尼系数就越大。绝对平均时，吉尼系数是0（洛伦茨曲线和直线重合，半月形不存在）；绝对不平均时，吉尼系数则是1（半月形和三角形一样大）。
回到本文开头的问题，说“美国现在贫富悬殊越来越大”是可以成立的，但大多数的美国人，为什么对贫富悬殊的感受，不是很强烈呢？
第一，吉尼系数本身的局限性，可能夸大了贫富差别。吉尼系数的计算，并没有考虑许多对于实际收入水平有影响的因素。比如，它没有考虑税收，当个人所得税的税率随着收入的增加而累进时，按税前收入计算的吉尼系数，就比按税后收入计算的吉尼系数要大。再比如，它没有考虑不同地区的消费模式的差别，这种差别，会造成物价的差别，也就是货币购买力的差别，一般来说，低收入的地区，物价也较低，从而其货币购买力较大，不同国家间是如此，同一国家内的不同地区也是如此，甚至在很小范围的社区间也是如此，按名义收入计算的吉尼系数，就比按实际货币购买力计算的吉尼系数要大。另外，吉尼系数也没有考虑非货币的因素，比如，某些低收入的人，却可能有较高的“精神收入”。再比如，低收入的人，可能工作压力较轻，闲暇时间较多。这些因素，都会抵消贫富差别的实际差距。
第二，即使我们假定不考虑上述因素的吉尼系数，是准确无误地反映了人们实际收入的差别，它也可能夸大了人们实际生活水平的差别。在经济学中，贫富差别的更本质意义，不是在于收入的差别，而是在于生活水平的差别，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于人们的需求得到满足的程度的差别。而在现代的市场经济中，一般来说，收入的增长和需求满足程度的增长之间，虽然是正比关系，但却不一定是同比关系。就一个人来说是如此，在假定收入全部用于消费的情况下，收入增长10％，满足程度可能只增长8％， 收入再增长10％，相应地满足程度可能只再增长5％。这就是“边际效用递减”的规律在发生作用。
人们通常在收入增长时会将增加的收入留出较多的部分用于储蓄或投资，这样需求满足程度的增长就会更小，“边际效用递减”的规律发生作用就更为明显。对于不同的人来说，道理是一样的。而且，因为需求是高度个性化的，需求满足程度的测定，也是高度个性化的，因此，不同人之间需求满足程度的比较，更会远离于货币收入的比例。
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定有Ａ和Ｂ两个人，Ａ年收入10万美元，Ｂ年收入100万美元， 两个人货币收入的差距是10倍，但他们各自需求满足程度的差别，很可能就小于10倍。Ａ开着2万美元的车， 住着20万美元的房子（美国人买房的标准，通常是年收入的2～3倍，银行也就是按这个标准给予贷款），Ｂ开着20万美元的车，住着200万美元的房子，通常情况下，不管是Ａ还是Ｂ，都不会认为，两个人在开车和住房上得到满足的程度，有10倍的差距。在有些情况下，也许Ａ自认为得到满足的程度，还会高于Ｂ自认为得到满足的程度。
会不会两个人在开车和住房上得到满足的程度，有超过10倍的差距？一般不会。这是因为，虽然需求和需求满足程度的测定，都是高度个性化的，而且从长远的发展的观点看，需求又是无止境的，但是在一个特定的时空点，不同人的需求及其满足程度的测定，还是有社会同一性和止境的。
美国微软公司的盖茨，是世界首富，有几百亿美元的家产，如果一个美国人按法定最低工资挣钱，年收入是一万美元多一点。这样的两个人，需求满足程度的差别，会有几百万倍吗？肯定不会！盖茨用于生活消费的钱，只是他财产的很小一个部分。假如他将所有的钱都在生活消费中花光，他的需求满足程度可能并不会有增长。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中国新希望集团的刘永好说，现在每年几千万的收入，对他来说，和几百块钱没有什么差别。
因此，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吉尼系数有所增大（目前中国正是这种情况），不用太害怕。更不能因噎废食，否定经济增长。
当然也不是说，吉尼系数越大越好。要贫富差别的边际递减发生作用，需要掌握一个关键点。这个关键点应该是社会的绝大多数（最好是全体）成员，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在没有解决温饱之前，较大的（更可怕是越来越大的）吉尼系数，就是引爆社会动荡的不定时炸弹。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反映的就是这种状况。但如果一直死守孔子的这个教条，只重分配，不重生产，大家就只能一直穷下去，更容易引发社会动荡。
美国现在的情况，就是早已经过了这个关键点，因此贫富悬殊虽然越来越大，但和社会动荡没有直接联系。当贫的阶层的收入达到一定水平之后，即使他们和富的阶层的收入差别进一步拉大，他们对贫富悬殊的感受，也不会很强烈，社会不会因为这种贫富悬殊的扩张而发生动荡。
2019-01-10补记：这两天新闻报道世界首富亚马逊的贝索斯离婚消息，指其身价1370亿美元。
新加坡《联合早报》2001-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