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华艺

亲爱的妈妈，您好！

2014年1月21日，我收到弟弟发来的告急电邮，告诉我你于15日傍晚不幸发生意外，在家中客厅摔了一跤，造成股骨颈骨折，只能卧床，不能动弹，久卧之处皮肤已发炎溃疡，痛苦万分，进食困难，情况严重。

得知这些消息后，我心中非常不安，恨不得能长出翅膀，立即飞回你的身边，至少可以给你一点安慰和帮助。可是，我远在万里之遥，而且工作在身，一时不能离岗返乡；再加这种唯利是图、空虚没落的资本主义国家正经济危机和极端衰败，物价不断飞涨，工薪却不增，还到处缩编削职，减少社会服务和人民福利，裁员风暴此起彼伏，后潮推前波，一浪高一浪，弄得人心慌乱，士气低落，得过且过，今日不知明天。因此，我只能在日夜惦念你的同时，通过互联网查找有关股骨颈骨折的症状、诊断、治疗和护理等文献资料，尽快电邮给家人参考和正确应用，以便他们更好地照料你，争取能尽快康复。但我通过快速游览这些资料，也已清楚事态的严重性。这种骨折对于经常使用强的松药物，又已88岁高龄的你来说，医治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在这里我应该感谢现代先进的电子信息和通讯技术，使得我们能够及时、快速、正确、安全地联络和传递信息。

可是，当我在这里24日一早用电话向家人了解你的身体状况时，得到的却是你已于当日中国时间上午8点30分匆匆离世。虽然这已彻底解除你的痛苦，但是我还得强忍着心里的极度悲伤，擦掉眼泪，振作精神，冷静应付正等待着我去处理的大量日常事务。一直忙到傍晚下班，室外已是漆黑一片，寒风呼啸，冰天雪地，气温零下三十多度。回到家里只觉得头昏脑胀，疲惫不堪。所以，我决定吃点晚饭，先睡一下，恢复一点体力，才能提起精神，给你写上这份沉痛的悼唁，及时供你出殡之用。相信你不会见怪。

小时候曾听你讲起外公家过去的苦难经历，你们那一代完全没有像我们这一代幸福而快乐的童年时光。外公外婆育有六个孩子，大舅排首，你居二，下面有舅舅和阿姨各两个。遗憾的是，外婆英年早逝，留下一群年幼的子女，全家人忍辱负重，受尽艰辛，令人异常悲伤和格外担忧，有人甚至因此预料这个家庭就算完蛋了。外婆去世时，小舅和小姨都还很小，二舅正在外地求学，为了不影响他读书，外公没有及时把噩耗告诉二舅，直到他学期结束，习以为常地放假回家，才知外婆已离世，只得到其坟地痛哭一场，以表悼念。为了抚育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外公没有另寻新欢，而是在外走南闯北，奔东跑西，竭尽全力做点生意挣些钱，以便养家糊口。大舅和你就在家担当好大哥和大姐的职责，你们无怨无恨、全力以赴，无微不至，自始至终地坚持带领和照料好还在童年和少年期的舅舅和阿姨们，大家共同相依为命，逐年长大成人。你舍己为人，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殷切服务，带领大家省吃俭用，勤俭持家；你为他们防寒保暖，补衣做鞋，慈姐手中线，针针寄深情。日夜稠密缝，唯恐欠牢固。谁说寸草心？换来多光辉。在你们的共同努力下，二舅大学毕业后又顺利地完成了新中国初次开办的研究生课程，并当上了大学教授，二姨找到了稳定可靠的工作，小舅和小姨也成功地考上了大学和技校，并按时完成学业。他们都成为国家公职人员和技术骨干，为外公家争了气、添了光。在自小丧母的情况下，舅姨们都能够健康成长和日后成材的成功经历，都有你的一份不可磨灭的伟大功劳！也真因为如此，你与他们都结下了永恒的深情厚谊。后来，每当在外地工作的舅舅和阿姨们回来探亲时，他们总会先来看望你，并在我家住上几天，和你畅所欲言，分享喜悦，问长问短，共度美好愉快的时光，展望未来更美好的前景。

你一生酷爱学习，渴望求知。由于困苦的家境和你的高尚责任感，再加当时社会重男轻女的习俗，你根本没有机会进学校读书。但我曾听过你讲述，你一边带着舅舅和阿姨，一边偷偷地到私塾班外的门缝里，免费旁听老师给你的同龄小伙伴们讲课和自己在家刻苦学习钻研及勤学多问的动人故事。所以，你虽然没有正式上过学，但你最终却能阅读和书写简单的书稿和信件，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人间奇迹和伟大创举！

真因为你高瞻远瞩，深知求学对人生发展的重要性，你总是异常珍惜一切可能的学习机会，虚心好学，并持之以恒，不断长进。后来，你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摸索，学会了裁缝技术，能够量体裁衣，计算设计时装和结算计帐等。这样，你不但有了令人羡慕的手艺工作饭碗，还曾经带出了三个裁缝学徒，为社会培养了有一技之长的实用人才，也为国家和人类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你不仅总是严于律己，以身作则，相得益彰，而且也同样地时刻严格要求我们，认真学习，勤学苦练，争取上进。记得我刚进小学后，你就为我订了中国少年报和少年文艺等课外补充阅读文献，使我大开眼界，增长知识，并经常借给同学传阅，结交了许多好朋友。在读小学时，你就开始培训我写信。你总是一面手中忙于你的裁缝活计，一边言传身教，指导我怎样写信。起初，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尤其是感到开头很困难。所以，开始时都是你说一句，我写一句，写完后再让我读给你听，你提出进一步完善的意见，我再修改，并重新抄写清楚，直到你满意为止。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就能独立地给远在北京、天津、青岛和上海的舅舅和阿姨们写信联系，而且，不再需要打草稿就能一气呵成，出手成章。从此，我就成了家中得心应手的文书员，肩负起我家对外联络的重任。不仅如此，在你的大力推荐和热情鼓励下，我还担当起村上百姓家的义务写信人，能够为更多的人服务，受到大家的赞扬和信赖。就这样日积月累，你既培养了我的写作和表达能力、奠定了扎实的语文功底，又锻炼了我日后在社会上做人处事和交流沟通的本领。今天我能跨出国门，在国外安家立业，并能在严峻的国际挑战和急剧的竞争中立足生存和开拓发展，可以快速胜任各种各样的文书写作和正确得法地应付复杂多变的社会交际，都归功于你从小就对我的辛勤培养和严格训炼。因此，是你成就了我的今天。

记得我小学毕业时真逢中国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学校关门，老师挨整，学生停课。我因年龄还小，无资格参与所谓的红卫兵造反和串联运动，只好回家参加农业劳动。但你很快就觉察到这样会浪费我的青春，甚至埋没人才。于是，你教我学缝纫技术。先从最基本的和最简单的操作做起，开始是练习剪线头、熨线缝、订钮扣、扣纽洞等，再上缝纫机操作。这样由浅人深，从易到难，循序渐进，使我增加了信心，不断长进，熟能生巧，很快就能完成一般服装的缝纫工序。记得有一天，你开始教我学手工做老式服装上的布钮扣，我在你手把手的指导下，不到半天就得心应手，应用自如，能够独立完成从裁剪布块，再一针一线地缝成纽条，打成钮扣，到最后装订上衣服的全套手工作业过程。这项技术至今我仍历历在目，没有忘记。现在，这种工艺已落后于时代的发展，目前的衣服多数不再用这种布钮扣，而改用塑胶钮扣或拉链，而且，都是电机化作业了。但是，我仍为自己具备这种特殊技能而深感自豪。

当我跟你学裁缝后不久，学校逐步复课，我们大队也试点办起了农村中学。这时又是你远见卓识，立即让爸爸去找大队干部商量，把我重新送回学校。当我进校时，学校已开课月余。并且，因为该校仅只有一个班，我只能被安排在和弟弟同一个班级中读书。记得入学那天，校长还特地找我面谈，他很担心我是否能跟上该班同学的学习水平，要我坚韧不拔，鼓足勇气，迎头赶上，再接再励，力争上游。在你和父亲的督促和教导下，以及在任课老师的及时帮助和自己的辛勤努力下，我如饥似渴地认真学习和刻苦钻研，很快就追上了同班同学的学习进度。而且，不久后就一直保持遥遥领先的水平，德智体全面发展，文理科成绩都名列前茅，连年获得三好学生和积极分子的称号，各种奖状挂满家里的墙壁。我还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和鼎力助手，甚至帮助班主任老师撰写全班同学学期成绩报告单上的评语，受到师生的充分信赖和一致好评，既为父母争了名气，也获得了盛誉，还得到了锻炼。回顾我的这些成长经历，都离不开你精心培养的汗马功劳，是你的点滴心血滋润了我年幼的心灵，是你的谆谆教诲指引了我努力的方向。

你虽然读书不多、文化不深，但富有教养，道德高尚，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平易近人，亲切和谐。你不仅待人接物公正真诚，总是善始善终，而且为人处事全心全意，毫无私心杂念。你经常教导我们，要广交朋友，助人为乐，善于帮助他人就是努力帮助自己，只有真情体谅和尽力帮助别人，才会使自己也强大起来。所以，不管是男女老少，还是年长后辈，和你打过交道的人都能成为你的知心朋友。正像红灯记中李铁梅所唱的那样，我家的阿姨叔叔数不清，没有要事不登门，有难大家必相助；说他们是亲戚又不相连，可他们都比亲眷还要亲，妈妈和爸爸待人友善又和好，交结的新老朋友数也数不清。我记得最深刻的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们搬进县城南街18号大院里居住的那段时光。该院南北走向，三间宽幅，由前、中、后三层房屋组成，之间各有一个大院子，后院西北角围墙外有个废弃的宝塔。各层有三间房，两侧各住一家，中间的正中是进出的公共过道，两边可供两个住家放餐桌、煤球、煤炉、水缸等。我们住在中层西侧，你总是叮嘱我不能把玩具等物品放在过道，占据公共场所的地方，以免影响别人进出。这是多么高尚的品德！在该院大门进来的首层东侧，住着和我年龄相仿、并在小学同校的刘杨小朋友一家，其父姓刘，母姓杨，故取此名。每天我们进出大院时，你总提醒我主动叫刘叔叔和杨阿姨，并向刘杨问好，平时在家时你也叫我和刘杨在一起玩耍。这样，我和刘杨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也成功地解除了我的陌生感，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这是多好的教子育人方式！当时我家对门住着在县城红星电影院做放影工作的沈喜叔叔一家。有一次，沈叔叔要带我去他工作的地方看新电影，可你说不能沾公家的便宜，最后你给了我买电影票的钱，并关照沈叔叔必须帮助我去买了票才能进场。这是多么崇高的素质！那时，在我们后院的房里还住着一位镶了金牙、名叫王贵宝的年轻阿姨。我们入住不久，你就和王阿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和相互信任。有一次，她要去兰州探亲正在部队服役的丈夫，就将房门锁上，窗帘拉好，把钥匙留给你保管。王阿姨走后，你在日常繁忙工作和照料我们之余，也常去后院看看。但从外面看门窗都完好原样，所以就没进门细察。等到一个多月后王阿姨风尘仆仆地回来，她先到我家，兴高采烈地给我们礼物以示感谢，再取回钥匙，去后院打开其房门时，才发现屋内已遭小偷翻箱倒柜，洗劫一空。她见状后倒在地上，大哭大喊起来。你闻声赶过去，安抚她到我家休息和暂住生活，并拿出许多生活必需品和一些现金送给她急用，还主动承担在王阿姨离开期间你未能进屋检查的责任，再帮她清点财物，及时去派出所报案。这是多么负责的态度！一年多后，该小偷在它处再犯时，被当场抓获破案。据其交待，原来是他在夜里登上宝塔，观察到王阿姨家长期无灯光，断定无人在家，便翻围墙进入后院，敲开王阿姨家后窗入室行窃，然后把门窗都关好，拉上布帘作掩护，在外面就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后话。

你不但才华出众，胜不骄败不馁，而且心灵手巧，有广泛的兴趣和爱好，样样事情一学就会，一做就成。你种的菜既长得快、又鲜嫩可口，并且产量高、品质好；你喂育的家禽生机勃勃，兴旺发达，不仅产蛋早，而且大而勤；你饲养的家畜都长得膘肥体壮，培育期短，出肉率高，肉质佳，能卖得好价钱；你做的酒酿，汁多味浓、清香甜蜜；你还能做一手好菜，使我们大饱口福，吃后肠胃舒服，有利健康长寿。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你喜欢经常买一些很小的新鲜毛毛鱼和虾米，不用去鳞除肠，只要把它们冲洗干净后，连头带尾捣成肉泥，再混入等量切碎的鸡毛菜，加入调料，包成馄饨，那种食品的味道简直是鲜美极了。制作这种食物不仅成本便宜，而且营养价值非常高，还很简单、易行、省事。后来，你的高超厨艺被村民发现，当他们需要开办宴席时，都会前来请你去掌厨操办。这虽是非常辛苦和伤身体的义务劳动，但你从不推辞，而是尽心尽力，换得皆大欢喜。希望你今后在天堂里再接再励，发扬光大，继续造福，功德无量。

亲爱的妈妈，回顾你的人生，真是谦虚好学、诚实朴素和勤奋向上的一生，这也是你谆谆教诲我们打开人生大门的三大法宝。你过去对他人的鼎力帮助，人们都亲眼看到了；你对家人的无限关爱，大家都深刻体会到了。我们非常感谢你为人类的进步与发展，所作出的大公无私的奉献和默默无闻的努力。现在，你虽然已离开我们，但你的优秀品行和杰出贡献都将铭记人间！

我亲爱的母亲陆汝清女士永垂不朽！

永远怀念你的大儿子2014年1月25日于加拿大多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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