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983 小雨
大彬终于要上学了，小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脚不沾地滴流转。爸爸说：“谁让你小18个月呢，等你再长大一点，口齿清楚了，不再把“瓜子儿”说成“瓜几”；把“自己”说成“季几”了。能够口算了，3+5是多少，一口清，不再掰手指头，这两条都练好了才能跟哥哥一起上学。”
从那天起，小淘放慢了语速，齿音字发音的时候张开双唇，紧咬奶牙，从牙齿缝里喷出呲呲的声音；卷舌音矫枉过卷，比贫嘴呱舌的北京小妞还要卷。心算口算也一直练，不久两位数乘除张口即来，屡试不爽。
大彬让妈妈帮他准备好明天上学要穿的衣服、鞋袜，他小书包装得满满的，里面是叔叔阿姨送给他的《小朋友》、《阿童木》。爸爸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到学校不要看不起人，学习成绩倒在其次。明天一早爸爸要骑车去市区上班，开学让妈妈送你去。”
大彬夜间醒了几次，刚过五点就爬起来，说什么也不再睡了，开学第一天迟到那还得了？
爸爸六点半骑车走了，妈妈七点半锁了房门，拖着小淘领着大彬去学校。路上再三跟小淘交代，到学校门口要放哥哥走，不能拉着不放。
第一次入学的女孩子们穿红戴绿，小小子一律剃了平头。大彬穿着一双崭新的白球鞋，心爱的劳动布背带裤和蓝白条相间的海魂衫，这身穿戴是妈妈审美的天花板，别管侉不侉，很快就成了牛儿荘矿男孩的标配。
大彬前脚迈剛过小学的大门，背带就被小淘一把拉住，可学校不允许带弟弟上学呀？妈妈也说，咱不是说好，送走哥哥，咱去幼儿园吗？小淘哭得拾不起个儿来，哪里知道谁在说话，说的是啥？
下午放学后，很多同学跟到来家，大门内外又是一番热闹。
9/2/83 晴
因为转天有课，爸爸早晨去市区时就说好，晚上不回家了。
大彬下学去医院，在小华阿姨的宿舍里做功课。
夏至后，一天比一天短，六点已经擦黑，小朋友陆续被接走，老师也收拾着要下班了，小淘跑过去抱着刘老师的腿说：“带我走吧，刘老师。我妈要七点多才能来。”带哭腔的央求，刘老师听了心都融化了，跟其他老师打过招呼就送小淘回家。院门紧锁，家里没人：“小淘跟我回家吧，等会儿你妈下班，我送你回来。”“没事儿，我不怕，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妈妈。”
妈妈下班，去单身宿舍接了大彬，母子一起去幼儿园。小淘没在，又一路小跑回家，还没见到。于是挨家问邻居，谁都没见着小淘，这可把妈妈急得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几条街之间兜转，直到7:40，小淘才被送回来。原来小华阿姨出诊，看到小淘站在家门口，就拉着他回宿舍。七点半才领着他来。妈妈拉着小华阿姨的手千恩万谢，并告诉她，小淘从小就不愿去幼儿园，说惩罚孩子不打不骂，就送他去幼儿园；大灰狼放在幼儿园里不接，它也会变好。
9/3/1983 周六 阴雨
爸爸从市区回来，骑车到牛儿庄矿已经四点半，先去幼儿园。
树荫下，围坐在小板凳上的小淘看见爸爸，飞也似的跑来，抱着爸爸的腿再也不放开。
爸爸支起自行车，把小淘放在后衣架上。“爸爸，我坐在大梁上，你能看着我。”一路上小话匣子打开，哥哥欺负他，妈妈数落他，幼儿园最腻味人，“爸爸，我可想你啦。”
“爸爸不是很厉害吗？”
小淘回答：“是厉害。”
“比幼儿园老师还厉害？”
“还要厉害。”
“那你为什么不愿去幼儿园，情愿跟爸爸在家呢？”
“爸爸爱我。”
若幼儿园老师听到这幼儿的心声，不知会作何想。
爸爸走进厨房发现，炉子里的火灭了。煤矿家属做饭，烧的是洗煤厂洗出的煤面儿，升火不易，只要点着，就不熄火，用潮湿的煤泥封着。炉子熄火，说明三顿吃食堂，没有做饭了。
爸爸赶忙升火，在炉子底部放上纸团，架上木柴，再摆上几块煤饼，点着后浓烟呛得小淘跑进屋里。
爸爸把饭菜端上桌时已经七点半，有虾仁炒西红柿，肉片蘑菇，清炖大白菜，小哥俩胃口大开，吃了一碗又一碗。
9/4/83 周日
《鼹鼠的故事》动画片中的小鼹鼠又聪明又调皮非常可爱，幼儿园老师和小朋友都说像小淘。小淘本来就不痛快，正愁找不着茬呢，给我起外号，谁叫我小鼹鼠我就跟谁玩命。妈妈知道了跟刘老师说，他真的不喜欢人家这样叫他，帮帮忙，别让小朋友这样叫他了。
看完电视去小学操场放风筝，偏偏没风。
兄弟俩在校园里玩着，爸爸在墙角坐着看书。没一会儿，就听见小淘在哭，怎么啦？“哥哥让我摸热水管，烫着我啦。” 大彬忙说：“热水管吊在高处，要站在台阶上使劲儿蹦才能够着。我们俩练摸高，他从台阶上摔下来才哭的。”爸爸摸了摸热水管，根本不热。这两天学校开学，大家都在围着大彬一转，小淘被边缘化，很不开心，一定要找茬闹出点关注度才算。
中午大食堂卖肉圆子，小淘偏要吃肉包子，馒头掰开夹肉圆，行吗？不行，那能叫包子吗？我就要吃包子。这样胡闹。爸爸没理他，走开，他追着哭喊，气得爸爸打了他一巴掌，立马老实了。
矿工收入高，食堂的花样多，价钱再贵也有人买。中午包子，晚晚饭后小淘说咱家四个人，妈妈、哥哥和他自己都是好人，只有一个坏蛋。
9/5/83 周一 凌晨接连三场阵雨
这是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清早，妈妈领着大彬去学校。
爸爸接手的是烫手的山药蛋，本来周一小淘最抵触去幼儿园，眼睁着哥哥上学出门，更加生气。大坏蛋只好把他抱起放在自行车后衣架上，推到幼儿园门前，把他放下，他反身抓着车不放手。大雨初歇，家长都赶在这时送孩子，门口人多，大坏蛋可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儿子，好言相劝不管用，便去医院，把他交给妈妈。
再说妈妈领着大彬到学校门口才知道，七周岁以下的儿童一律退学。只有回家，妈妈把吃的喝的摆在桌上，匆匆赶去上班。跑到医院门口，爸爸推着自行车走来，把小淘丢下，骑车去市区。
“妈妈，您就留下我吧，我什么话都听，您叫我干啥我干啥。” 说得那样恳切，妈妈说，看在你用了“您”的份上，就留你在这儿，别出声在屏风后面呆着。
没几分钟，大彬也来了。推门见到小淘，就像几辈子没见过一样，抱在一起又喊又叫。这么个闹法还得了？妈妈说小淘去幼儿园，没商量！哥哥呢？他去学校，咱们先送他，他进校门，咱俩去幼儿园。
走到学校门口，挤了挤眼，大彬装模作样走进校门，藏在门后。
妈妈说：“幼儿园那么幸福你不去。” “一点也不，跟哥哥在一起才幸福。”
好歹把小淘送出去，妈再回学校拉着大彬回家，在他脖子上挂上房门钥匙，由他开始在家自习的生活。
上午借出诊的机会回家，推开门只见小桌上堆满了糖纸瓜子皮，面包下去一半，搪瓷马桶里也很充实。大彬笑着说：“妈妈，一个人在家挺有意思，有吃的有喝的，还有拉的地方。” 妈妈笑着说：“那你就在家里造粪吧。
9/6/83 周二
随着科大少年班的宁铂、谢彦波的报道，牛儿荘矿的家长像打了鸡血一样，都把孩子往学校里塞。他们中间有望子成龙的，有把学校当成托儿所的，更有攀比的，你孩子5岁入校，咱四岁也将就，反正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不足七岁的孩子入学，三成要留级，一年级的学生积压的越来越多。今年大彬五岁半入学，更加带动幼儿入学的新高潮。师资、教室都不够，最后只能一刀切：凡是1976/12/31之后出生一律退学。
大彬被退学，让爸爸妈妈措手不及。首先，这月没给大彬交五块钱的月费，不去幼儿园，自己在家能行吗？其次，大彬上学，小淘自己去幼儿园，哥俩分开，小淘已经闹了几天；要是大彬不上学，在家呆着，而他小淘必须一个人去幼儿园，那不就更要闹个天翻地覆了吗？
9/7/83 周三
爸爸要做最后的努力，让大彬再争取一下。于是面授机宜，大彬点了点头，自己走进校长办公室。
“李校长，我叫费彬，我爸爸是————”
“费明”李校长截断他的话说：“一看就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他们说我年龄不够，不让我上学。”
“是啊，你是超小的典型，还不到六岁，怎么能上小学呢？”
“可我已经认得好多字，不信，您考考我。”大彬说着从书包里翻出作业本。
李校长翻着写得七扭八歪的作业，听大彬又说：“北京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我都没去，就为了回来念书，不让入学，我怎么跟我曾祖母交代呢？”
“这样孩子不让上学？我去问问。”校长拍案而起，秘书一步拦住：“有门路的都在找，没门路的都在吵，您要是开了这个头，等着崴这一桶烂泥吧。”校长想了两秒，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说：“费彬，去找你妈妈吧。”
妈妈说：“校长不答应，咱找书记。大彬你听着，甭管啥事儿，办就要办到底，不到黄河不死心。”
晚上妈妈说，下周一有消息，不成再找人托门子。
妈妈属虎，道道地地的虎妈。
9/8/1983 晴
大彬不能上小学，回幼儿园又要交月费，5块钱不是小数；再说妈妈还在托门子，万一说好去小学，月费不是白交了吗？于是两口子商定，大彬在家自学，小淘自己去幼儿园。
早晨该走了，小淘抱着桌腿说：“让我一个人去幼儿园我心里太难受了。”爸爸说了两句好话，把他抱上自行车。“我太可怜了。”小淘说着扑簌簌眼泪落下，妈妈咬牙挤眼，看来她是铁了心要省那五块钱，不让大彬陪着去。爸爸便横下一条心，推车就往外走。刚出门小淘就哇地一声哭起来：“妈妈爸爸，你们太、太、太狠心了。”
哭得太伤心了，爸爸说：“好吧，跟家里待一个钟头，等爸爸去市区上班时顺路送你去。”
一个钟头？一个钟头也行啊，小淘下车就忙活起来，扫院子，地上的树叶原封不动，灰尘漂进屋里。“小淘！有这样扫地的吗？”小淘放下笤帚，快步走到妈妈身边，陪着十二分小心，悄声问：“我扫得不对吗？”妈妈大笑：“我的小儿子啥时候学得这么乖？”
缓期执行，还是要执行。去吧，小淘没再闹，好歹少了一个小时呀。
晚上历史课，妈妈插话：“历史课还不结束？可不早了，赶明儿可要起早。”
夜深人静，妈妈说，让小淘一个人去幼儿园他心理不平衡，每天早晨这样哭，哭得让人心碎；再说大彬在家不如去幼儿园跟小朋友一玩，咱俩不吃早饭也要省出那五块钱幼儿园的月费。”
9/9/1983 周五 晴
“大彬，别睡懒觉了，快起，跟弟弟一起去幼儿园。”
大彬还没动劲儿呢，小淘早已跳下小床。穿衣洗脸刷牙，叮铃咣啷忙乎起来，跟哥哥一起是他最大的愿望。
推着自行车去幼儿园，两个儿子一前一后。井下的伙计问：“老费，卖儿子呢？大的多少钱？” “100” “小的呢？” “倒赔100。” 小淘当然知道爸爸疼爱，逢人就笑着说：“我爸赔钱也要把我卖了。”
去幼儿园大彬无所谓，小淘能跟哥哥一起很开心，至少今天跟哥哥一样。
把他俩送走，正经干点事儿。表哥来信催办密苏里大学的申请，
接下来教授推荐信、入学申请、经济担保书、筹措学费生活费，爸爸像一只拖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儿的狗熊，心想一飞冲天，那里有那么容易？
中午照顾儿子午睡。大彬自幼嗜睡，别说一寸光阴，就是一分光阴也是要跟大姨讨。可眼下玩疯了，中午在大太阳底下撒尿和泥也不愿上床睡觉。如何保证他们10小时睡眠是爸爸每天的大任务。
天黑也没等到消息，大彬入学还是不行。
9/10/83 周六 阴转晴
各个中小城市，地头田间都能听到大喇叭广播，牛儿荘矿的喇叭尤其讨厌，上夜班的连个囫囵觉也睡不成。大彬说：“爸爸，您听广播了吗？各省都在扩大招生。咱牛儿庄小学招生的难题，中央政府都知道了。”
爸爸没去上班，在家开课。白天上课，两个学生没一个正经，大彬回答问题时有意拖长声音，小淘竟学着卖菜饺的调子唱起来。
大彬说：“爸爸，我知道您希望我将来做什么，可您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双手比划成开枪得到姿势，“您猜对了，我想当警察，抓尽天下小偷。”
邻居杨老师来家，说大彬已被小学录取，后天上课，校长让她来口头通知。得，大彬那五块钱白交了。
中午去爸爸做了蛇皮黄瓜、肉丝豆角、蒜烧茄子、红烧鲤鱼，凭添入学的仪式感。愿大彬以勤为舟、思为楫在学海里乘风破浪。
晚上看电视《527级台阶》一部宣扬个人奋斗的励志剧，通过凡人小事反映社会变迁和普通人生活种种挑战，527级台阶，每级台阶象征着生活中的沟坎，每一次跨越都要战胜困难。小淘看不下去，大彬很认真一直看到剧终。
9/11/83 周日 晴间阴
原以为周日会播放轻松的《唐老鸭》《米老鼠》之类的动画片，结果却是《黑名单上的人》，又一部缺乏真实感的励志剧。这样的剧本总是先揣摩上级的喜恶，据此寻找恰如其份得主题，再找一些能支持主题的相当于论说文论据的素材和情节，要是能再来点儿胡椒面，譬如逗笑的噱头，貌似深刻的警句就能上电视了。真正有价值的作品第一就是“真”，真人真事真情感，没有目的，并非洗脑、不是说教、不为稿费，秉笔直书，记录那些曾经打动过自己的东东，直抒胸臆，抒发内心的真实感情。只有这样的作品才能再现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历久弥新无愧时代。
小淘说：“啥时候才能吃上米饭呀。”
“昨天才吃过，你忘了？”
“不是昨天那样的，是前几天那样的，我想吃粘牙的那种。”
“那是小站稻，最好吃的大米。小姑托人买到的，就一点点，只要碰上像你哥上学那样的大事儿才吃。”
大彬说：“小姑厉害，人还是挺好的，她给的小站米真好吃。”
“都说好吃，咱今天就吃。”妈妈说着拿出小口袋，擓出一碗米倒进锅里“哎呀，虫子，这么多虫子。”
爸爸看了看说：“米象，放太阳底下晒，它怕热。”
妈妈把小桌搬到院里，铺上一张矿工日报，吧小口袋的米到在上面，摊平。“米象？米里的大象？”大彬托起一个黑色的米象，凑到鼻尖细看“啊，真的有着长长的鼻子。”
阳光下一个个米粒大小的米象很快爬到报纸的边缘。妈妈赶忙用手捻，小淘也用大拇指一个一个地摁。“妈妈，不用摁，手指一碰着它就死了。”
“我也发现了，但那是装死，你把手拿开，他就活了。”
“装死就是害怕了呀，人家害怕了，你还饶不了，不就是吃了你的几个米粒吗？难道不该爱护小动物吗？”
爸爸说：“小猫小狗多可爱呀，可米象是害虫，它吃米，还祸害米，它碰过的米有怪味。”
“反正我不能碾死一个小生命。”
“不勉强。很多黑白对错，你长大会有自己的见解。”
9/12/83 阴 第一天上学
昨晚大彬早早上床，早晨7点一刻，妈妈把他叫醒，告诉他外面有点凉，多穿衣裳。他剛穿上人字呢外套、背带裤、白球鞋，后排的小姐姐来，要跟他一起上学。妈妈说大彬还没吃饭，你先走吧。大彬走不了，急得哭起来。爸爸给他擦着脸说，没事，我送你去。
爸爸拉着大彬走到门口，裤腿被拽住，回头看见小淘，他眼睛红红的：“爸爸。等我上小学，您也亲自送我去。” “宝贝，一定。” 写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这对父子哪里知道那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谎言。
两年后，当小淘上学的时候，爸爸在纽约曼哈顿的大街上蹬着自行车送外卖。不能陪伴儿子成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伤痛，四五十年里他甚至没有勇气问小淘，开学那天是谁送他去学校的？
校园里“大彬、大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大彬太习惯聚光灯下众人瞩目的氛围了。本来应当以同样的热情地回应同学，他却冷冷的，甚至有些呆滞地对着大家。这孩子性冷，别说对一般人，就是对那些有恩于他的贵人，比如天津的大姨、邯郸的赵阿姨、甚至妈妈、爸爸这样的亲人都没有热情。
爸爸妈妈商量，大彬下午3点放学后还是去医院，在那完成家庭作业。诊室 不行，就去小华大夫的单身宿舍。
9/13/83 周二 晴
天蒙蒙亮，爸爸端着抢来的牛奶回家。忽觉右腹剧痛，放下铝锅，左手握拳死死地抵着腹部。肝区疼痛多年，季节交替时严重，但这次尤为剧烈。
“人呢？我听见门响，咋没动静了呢？”妈妈推开房门，看见爸爸煞白的脸上流汗，“怎么啦？”忙走过去扶着他坐在水泥池边，小声问：“肝疼？其肝肝脏本身没有痛觉，多半儿是拉伸、挤压肝包膜造成的，肝包膜有大量的神经末梢感觉非常敏锐，疼起来要命。今天别上班了。”
爸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铝锅坐在火口上，看着牛奶烧开，把锅放在炉台上晾着，推着自行车走了两步，被妈妈拉住。“别去了，我打电话给你请假。” “今天礼拜一，有实验课，我不去不行。”“那么远骑车太累。” “没事儿，一路下坡，去市区不费力。”
爸爸这样去上班，妈妈不放心，想去市区跟学校领导请假，顺便陪爸爸去市区医院看病。中午大彬放学，妈妈说要带他去市区看爸爸。大彬说，他早晨刚走，干嘛又要跑那么老远去看他？爸爸不舒服了呀。我看他挺好的。大彬拔了气门芯，憋足了气要去市区的妈妈泄了气。
天黑透了，爸爸才回家。大彬说：“妈妈，我说得不错吧？爸爸挺好的。”
爸爸说回来顶风上坡，三五里就下来歇一会儿，三四十分钟的路，骑了两个小时。
妈妈说：“听到了吧？你爸就是硬撑着。我叫你跟我去市区看他，你不愿去。你生病的时候，你爸抱着你整整一宿。”
“您不是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吗？”气得横眉竖眼的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孩子的脑瓜不知怎么长的，跟人不一样。
深夜妈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病看病，不能一直拖着，我看你还是请个长假，诊断病因。”
“我的病中国看不了，要去美国看。”
“别说笑话了，去天津看病都不可能。说正经的，这次发病的诱因是啥？” “长途旅行过劳。刚下坑挖煤也这样，累厉害了肝就疼。歇两天就好，放心吧，孩子们这么小，老天爷不会收我的。”
9/14/83 周三
爸爸嘴上说躺不下，但倒下了，整天倒在床上，只喝了些水。
下午妈妈下班，接小淘回来。走到门口，右手食指挡住嘴唇轻轻地嘘了一声，小淘意会，踮着脚尖走到爸爸的床前，悄声问：“爸爸，你好点了吗？”小脸贴着爸爸的脸说：“我生病的时候，妈妈的脸贴着我的脸，我的病一会儿就好了，让我使劲贴着你。”突然，他吓坏了，抬起脸问：“怎么啦？ass爸爸，我的劲儿太大，把你压疼了？”一双小手在爸爸得脸上抹着。爸爸早已泪流满面，哪里还能说出一句话，只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晚上妈妈做饭，让小哥俩收拾自己的衣裳。小淘低头玩玻璃球，大彬说：“小淘，叫你收拾衣裳，爸爸的话你听见没有？这还得了，教师的小儿子不尊重自己的父亲，你还想上学吗？”
小淘赶忙收好玻璃球，收外套，摆桌椅，摆上碗和筷子，一切收拾停当，大饺子出锅。大彬13个，小淘10个，哥俩撑得抬头看天花板，生怕一低头饺子掉出来。收拾完桌子，摆上砚台，铺开红模，一笔一划描大字。大彬写了四页后扔下毛笔走了，小淘一连写了七张，写得满头大汗还不住手。
9/15/83 周四
早晨爸爸起来，吃了一个鸡蛋，中午开始吃饭，阿弥陀佛，看样子灾难已然过去。
小淘在幼儿园剛吃过午饭，看见爸爸，高兴得跳高，爸爸病好，还来接他。他扑到爸爸怀里，紧紧地抱住。入夜爸爸跟妈妈说，肝区疼痛，痛不欲生，小淘的拥抱让他再疼也不会放弃，活着就能享受人间这天伦之乐。
今天是爸爸离家出走后的第十八年的纪念日，大彬和小淘离开爸爸妈妈十八年后会做什么，会组建什么样的家呢？
9/16/83 周五 晴
大彬说：“爸爸，您躺了两天，我少听了两天故事，今天该补课了吧？”
讲什么呢？鲁深拳打郑关西的故事大彬不要听，白马王子灰姑娘的故事小淘不要听，那就讲普希金写的故事吧。除了给你们讲过的《渔夫和金鱼的故事》《一朵小红花》之外，普希金还写过五个小故事，咱们一天讲一个，今天讲《射击》。普希金跟一个军官决斗，那人的枪法不行，没击中；普希金没有还击，放下手枪离开。他把这件往事稍加整理就成了这篇小说。”
大彬问：“闹半天这个故事是真的？”
“真人真事。普希金23岁那年在东欧决斗的真事。”
“爸爸，这个故事好听。”
“你也可以写故事。”
“我？为什么我能行呢？”
“你敏感，能感觉到别人容易疏漏的场景和事情；你记性好，能记住细节，你写的东东会让人有真实感。记得我给你念过的朱自清的《背影》吗，作者写他父亲送他去火车站的情景就相当真实，真实才会动人。杨朔写的《荔枝蜜》蜜蜂的故事，有知性有趣味，但结尾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蜜蜂。你相信他做了那个梦吗？”
妈妈说：“你跟孩子说这些，他们能懂吗？”
“开讲有益，讲的多了，他会懂的。你教一岁孩子说话，他也不是每句话都懂，说多了他就会琢磨出意思。”
“为什么讲写作？他一定会成为作家吗？”
“不知道，但应当让他看到每一朵云彩，谁知道哪一朵云彩会下雨呢。”
9/17/83 周六 晴，
周六下午爸爸回牛儿庄矿，没回家直接去幼儿园接小淘。呦，怎么挂花了？脸上血道子是咋回事儿？“大土匪的儿子，小土匪抓的？” “为啥抓你？” “他把二旦打哭了，我揍他，他抓我。” “小淘行，见义勇为，虽败犹荣。”
他说的大土匪姓金，瞎了一只眼，都叫他瞎老金。原是牛儿庄村里的屠户，最近才来牛儿庄矿肉铺操刀，经常跟人动手打架，背地里都叫他大土匪。
大彬放学，带回来七八个同学，大家一起玩，爸爸偷眼打量，兄弟俩跟外人相处得还可以。哥俩却不咋地，弟弟是哥哥的跟屁虫，哥哥是弟弟的教师爷，抓住一个错狠训，把弟弟训哭了。
晚上躺在床上哥哥教弟弟识字背诗，说，等他倒背如流时给他讲故事。
小淘大便仍有浓，肠炎成了顽疾。
9/18/83 周日 晴
八毛五一斤活鸡卖了两只，杀了红烧，哥俩美餐一顿。正是添秋膘得时侯，蔬果肉奶追上，让他们长好，秋日进补，冬日打虎。
中午，大彬在邻家跟龙青河玩，一会儿回来。爸爸问：”青河为什么哭？“ ”老怪要玩手枪，我的手枪在青河手里，让他给他弟弟，他就哭了。“”你没错，他哭不怨你。“ ”那我可去找前排的小朋友玩啦。“ 说着拿手枪出门。他已经长大，不再是笨拙的熊猫，而是调皮的孙猴儿了。
9/19/83 周一 晴
隔墙邻居龙伯伯是三采区办公室工作，都说他大哥是矿务局的领导，只要他找关系不愁换一个挣得多一些的单位，但他为人本分，用牛儿荘矿的话说，老实能受，这些年一直当文书。搞宣传，去邮局取信件，给矿工日报些稿子，虽说工作轻松但工资低，一家七口，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女儿青云十五，四个儿子分别叫青海、青江、青河，小尾巴两岁，叫“老怪”，不知为什么给小儿子起了这么个不吉利的小名儿。
老怪先天不足，发育不良，人都说他头大，其实是身量瘦小而显得头大。他妈妈百般娇惯，经常给他买没营养的油炸菜饺，偏食更加瘦弱。
十三岁的青海后来当兵，落户唐山；
十岁的青江成年后当了矿工，一次工伤骨折，在市区医院又赶上医疗事故，年纪轻轻就全身瘫痪；
六岁的青河比大彬大一岁，长期营养不良，身高不足，这些都是后话了。
老怪病恹恹的没一点精气神，老中医说他胃寒，几个大医院都去过了，西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傍晚老龙婶来家，她把一小口袋玉米面放在桌上说：“刘大夫，您尝尝今年的新玉米。”
从姥姥家回来这一两个月妈妈就没吃上新鲜粮食，望着黄灿灿玉米面喜上眉梢。
“老怪他舅舅不放心，骑了三个钟头自行车从大山里来看看这个病秧子，唉。”
妈妈说：“胃病折腾得这样瘦，看着就心疼。”
老龙婶说：“都说‘十男九胃’，大老爷们儿得胃病吧，可俺们才两三岁啊。”
“我看过他上消化道，硫酸钡造影的X光照片，胃部和十二指肠都有溃疡，磨碎消化吸收的器官都受伤，要是再有柏油便就麻烦了。”
“啥叫柏油便？”
“大便黑黑的粘稠像铺马路的沥青一样。”
“老怪拉的屎就那样，看着怪怪的，但没当回事儿。”
“那多半是胃出血，明天去验大便，拿着化验单找我。”
妈妈收好玉米面，心想不能白白收礼，于是想到在姥姥家时，老姨送小淘的一身草绿色军衣，小淘不喜欢清一色的军衣，他喜欢美国电视片《阿利森敢死队》那些勇敢的官兵们穿的浅棕色的军服。妈妈翻出这身草绿色的军服、一顶军帽和一双崭新的绿色球鞋，一起送给老怪。
找妈妈，这样的慢性病是要找专家动用设备仪器才能诊断的，这两天石家庄儿科专家来市区医院巡诊，立刻告诉龙伯母。
9/20/83 周二 阴
老龙婶带着老怪去医院，化验室用显微镜直接观察到粪便样本中的红血球。妈妈给他开了乙酰谷酰胺，告诉他妈，这药专治上消化道出血，可惜咱牛儿庄矿医院没有，赶快去市区总医院取，明天中秋，说不定药房关门。
一听到肠胃出血，老龙婶的眼泪就下来，抹着泪水赢刘大夫又说
“另外开了些链霉素，止血只是治“末”，其“本”是造成溃疡的起因。关于起因目前医学界并没有共识，但有些专家认为是某种病菌造成的。链霉素可以灭菌，但吃多了牙齿会发黑。”
“哎呀，刘大夫，俺们现在只求治病活命，哪里顾得上门牙黑不黑呢，一次吃多少，咱们听您的。”
“哪天你们老怪找不上漂亮的媳妇，就要怪我给他开了链霉素了。”
老龙婶破涕为笑，“刘大夫，您可真能说笑话，等老怪娶媳妇，俺杀猪宰牛请你吃酒席。”
下午老三青河、老四青河来找大彬玩，爸爸说，大彬在做作业，等他做好了让他去找你。
龙家孩子走后，妈妈对爸爸说：“你不想让大彬成为洞里的螃蟹窝里横吧？谁家的孩子不是放养，让他们在孩子堆里摔打磕碰？大彬早熟，在大人圈里如鱼得水成了笼子里圈养的金丝雀。他这个穿鞋的孩子，本来就不会跟那些光脚的孩子在一起玩，人家来找，你还把人家孩子一脚踢开，你就等着让孩子受罪吧。”
一席话说到爸爸心里，他默默地想着大彬的短处：性冷、很少交朋友，偏偏相貌、智力超群出众，这样的孩子定将是被霸凌的对象，不觉叹了一口气。都说大彬有趣，谁知道经养（冀南土话）这样一个孩子有多难。
天擦黑，小华阿姨送来一个曾祖母从北京寄来的包裹，里面是香港的大表伯孝敬她的广东月饼，老太太舍不得吃，转寄给两个重孙子。
9/21/83 周三 晴 中秋节
一早老龙伯伯去彭城取药，顺便买来一条活鲤鱼送给妈妈。妈妈收下鱼，做好，盛出中段，又拿出五块钱一并给老龙婶送去。人家好心买了条大鱼送来，总不能再让人家贴钱吧。活鱼四五毛一斤，七八斤大鱼，五块钱足够。一段红烧鱼也能吊吊老怪的胃口，这孩子实在太瘦了。
岳城水库里的鲩鱼被当地人叫做鲤鱼，鲩鱼不是鲤鱼，巨鳞，身扁，没有胡须，喜欢吃鱼的人都知道。鲩鱼吃小鱼小虾，高蛋白高脂肪，味道鲜美；尤其是尾部那层厚厚的鱼膏，吃上一口，飘飘欲仙。
小淘慢慢吃着妈妈给他的挑了鱼刺的鱼肉，结果还是卡着嗓子。妈妈用镊子镊，灌醋塞饭团，很忙了一气，鱼刺感觉不到了，小淘说，卖鱼的太坏，在好好的鱼肉里面插了那么多鱼刺。晚上明月从彩云间飘出，清晖洒向人间，是夜分外宁静。
一家人生怕打破这宁静，不声不响出门，一路往西，走过公路，爬上百米山包。妈妈铺开一方大布，摆上切好的火腿月饼，打开行军壶，每人一塑料杯凉水。举头望月，各忆喜忧参半的往事，连大彬、小淘这两个话痨都没开口。还是爸爸先说：“过年围着火炉吃饺子，中秋上山吃月饼。”大彬吃着月饼问为什么要过中秋节呢？妈妈说：“庆丰收呀。一到这天，地里的庄稼都收割了，树上的水果都成熟了，最晚熟的国光苹果都红透了，柿子像一盏盏黄灯笼挂满树梢。”小淘看着明晃晃的月亮问：“妈妈，月亮也熟了吗？”
9/22/1983 周四 多云转晴
姥姥家寄来的慢件通知到了，爸爸下班后，兜到彭城火车站取出方纸箱，里面有苹果、酸梨、一摞小锅干粮、打碎的鸡蛋。好在姥姥细心，纸包外有一个厚厚的塑料袋。倒出来满满一小盆，检出破碎的蛋壳，蒸蛋糕炒鸡蛋，连吃了几天。
晚上历史课，北齐，为什么要从这儿开始呢？因为礼拜天咱们要去彭城，滏阳河边的响堂寺就是北齐开始建造的。北齐的皇上叫高洋，原先是东魏的大臣，篡位后建立北齐，当了皇上。九五之尊，这个皇上一点也没有，在朝庭上那个臣子的话他不愿听，跑过去就揍人家。逢年过节开舞会，皇后嫔妃侍女丫鬟都出来跟大臣们一起跳集体舞。
大彬问，还有这样的皇上？
爸爸说没不稀奇，还有南唐的李后主，上台演戏，太监打了他一个大嘴巴，别人吓坏了，他说没事儿，剧情如此。
9/23/83 周五 晴间多云
天黑爸爸才从市区回来，他把小淘放在后衣架上，推着往家走。
“小淘，爸爸喜欢你吗？”
“喜欢。”
“你忘了？爸爸还打过你呢？”
“打我也是喜欢我。”
进门问大彬：“妈妈好吗？”
“就算可以吧。”
“爸爸呢？”
“爸爸好。”
“妈妈跟爸爸一样好。妈妈有缺点，爸爸也有缺点呀。”
9/24/83 周六 晴
吃早饭的时候哥俩傻疯，把牛奶碰撒了。爸爸很生气，这牛奶是爸爸天不明去牛奶场抢来，寸步不离眼盯着烧开，又放在水泥台上晾凉的，这么费劲得来的牛奶一秒钟撒光，搁谁不生气?
哥俩知道做错事，一会儿功夫就把院里家里收拾得一干二净。儿子知错改错，爸爸做饭有劲儿。中午罗宋汤、叉烧包，样样受欢迎。
大彬说：“爸爸，什么时候能再做一次厚厚的奶油鸡茸汤？我在民族饭店吃过一次，那味道不像是人间的，倒像是天上的，喝一口就能飞起来。”
“大彬形容得真好，比人们说的‘鲜掉眉毛’，’香个跟头‘ 要好多了。冲这，爸爸也会给你烧这个汤。等着吧，买到鸡就给你做。”
妈妈说：“你们爷仨明天去市区，今晚早睡。”
关灯上床，小淘翻身说，我睡不着。
大彬说，数羊。
小淘说，一只白羊、一只黑羊、一只大尾巴羊、还有
大彬说，还有什么？烦不烦呀，默念你会不会？
小淘说：“好吧。”低声咕噜几句突然提高了声音：“妈妈，我渴了。”
喝水躺下，没一会又说：“妈妈，我想撒尿。”
大彬说，烦也烦死了，你还有完没完？
小淘说，光喝水不撒尿能行吗？
哥俩临睡总要一番唇枪舌剑，今天也一样，接连又是几个回合才安静下来。
9/27/83 周日
乘公交到峰峰市区，下车往西南走便听到滏阳河的水声，眼下是枯水期，河水见底，踩着石头过河，鞋都不湿。沿着河床往西走，南面坦荡，北有石丘，石丘上有大小不等的山洞，有的山洞里怪石如犬牙交错，有一条条生成的水晶石，也有溶岩的钟乳石，高处大洞里有石雕，这里就是史称的南响堂寺。爸爸说，还记得那个跳集体舞的北齐皇帝高洋吗，这些石窟就是他下令开凿雕刻的。
9/26/1983 周一
又是周一，美好的礼拜天已经过去，又要开始单调重复的六天，每个礼拜的第一天上班的打不起精神，上学的没精打采，去幼儿园简直就是去屠宰场，自行车上的小淘就像上绑的肥猪那样嚎叫。
今天小淘很早醒来，翻身趴在床上，打量屋里的蛛丝马迹，端详爸爸的脸色行止，看来爸爸今天不会去市区，那就该表现表现啦。
他穿衣下地，好歹擦一把脸，牙刷放在嘴里转了个圈就脚不沾地忙活起来。先收玩具，桌下床上的玩具都收起来放进纸箱。爸爸修车，找来斧头钉锤他认为的修车工具。切肉时他在一边看着，问：“爸爸这块肉咋这么难切？”“筋太多。肉铺那个瞎老金把好肉都给了熟人。” “你说大土匪有多气人。” 爸爸笑了，想不到跟四岁的小淘聊起来了。
中午大彬回家，爸爸打开一听午餐肉，一人一半，大彬没事儿，小淘腹泻，一顿吃伤，十顿喝汤，吃了妈妈带回来的健脾丸，调养几天才略有起色。
意外找到那支心爱的博士牌的金笔。小淘说他拧开笔帽，却装不回去，怕挨.说，钻进床底下，放在纸箱后面，没想到还是被翻出来。
这样做对不对呢？不对，下次不这样了。
爸爸说我给你讲个故事，老汉把两群羊分别交给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村东头建了个羊圈，白天放羊，晚上关在羊圈里。这天发现羊少了，原来大灰狼把羊圈咬破，怕挨骂没告诉老爸，转天羊都跑光了。小儿子在村西头，他建造的羊圈也破了，他告诉爸爸和哥哥，他俩来帮他修好了羊圈。转年母羊下崽，100只羊变成200只。有错不怕，谁没错呢？认错改错就好。
9/28/83 周三
小淘曾经是大彬的小尾巴，如今大彬上学，蜥蜴的尾巴落下，成了无依无靠的断尾，只剩下瞎扑腾。幸运的是蜥蜴的断尾很快就找到新的宿主————爸爸，一旦贴在爸爸身上，就不会孤单了。
这几句话可以写进日记，爸爸翻看绿塑料皮的《育儿日记》，提笔却怎么也想不起”蜥蜴“这两个字的笔画，走到书架边抽出厚厚的《新华字典》，“咣当”一声小瓶从字典后面滚出来。奇怪，小瓶怎么会在这儿？拿起来发现这是装复方甘草片的玻璃瓶，在哪儿见过？突然，小淘飞奔而来，一把抢走爸爸手上的小瓶：“这是我的，还给我。“ 给你可以，但你得告诉我里面装的是啥？” “秘密，不告诉你。” 爸爸想起了，这是两个月前，小淘硬说药片过期，把药片都倒出去之后留下的，小瓶骗到手是为了装秘密。不到四岁的小脑瓜处心积虑布局这样一盘大棋，一步一个脚印多么周密的计划。
”妈妈知道这个秘密吗？“
”妈妈不知道、哥哥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
”可爸爸不一样啊，爸爸是你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会替你保密。“
”拉勾上吊！“他伸出右手的小指。
”拉勾上吊“爸爸的小指钩住他的小指，使劲儿晃了三下。”那你告诉我吧！“ ”里面装的是钱，我跟去妈妈买菜找的零钱，妈妈给我，我存起来的。“
”多少钱啊？“
”7分。你说话算数，不告诉别人。“
”当然不会告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爸爸当真没告诉其他人，只告诉日记。
9/29/93 周四
大彬正式上学已经三周，翻开他的作业，开始有几个蝇头小字，那是妈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时候写的；后面的字越写越大，越写越乱，他说所有作业都在课间十分钟完成，下学就跟邻居龙青河玩。
大彬说，他快要考试了，有生以来第一次考试。多年以来爸爸一直有着强烈的“正面偏见”，只看到自己孩子的优点，淡化甚至无视他们的缺点，没能及时指正诱导，说到底还是自身的短板，生性中缺陷造成的，育儿的同时，父母也要不断改善自己，做一个更好更合格的家长。
小淘说牛儿荘矿要举办三轮车比赛，他要去拿个第一回来。
为准备这次比赛，幼儿园一口气买了十辆血红色的下车，
过了秋分一天短似一天，六点刚过太阳下山，一阵风把小院里的泡桐落叶吹到墙角，堆积在煤池子旁边。焦黄的树叶中站着小哥俩，小淘正在跟大彬说着悄悄话，爸爸走过来问：“你俩这么鬼鬼祟祟地在说啥？” 小淘说：“秘密”，大彬说：“爸，我们没打算做坏事，不是鬼鬼祟祟，您应当说神秘。”
“说得好，你们神秘地在说啥？” “我们俩的事儿。” “好吧，想不想告诉我是你们的权力；爸爸是君子，君子不强人所难。”
9/30/83 周五
昨晚电视《鲁智深》，结束时已经11：20，今早妈妈上班出门，爸爸看着酩酊大睡的大彬和小淘，实在舍不得叫醒，让他们睡到自然醒，不知还有什么比睡觉更重要。
大彬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着闹钟，哭起来说：“啊，已经8：30了。为什么闹钟不响？昨晚没定吗？为什么不叫我？已经上课了呀。”
爸爸正想去学校了解大彬的情况，便说：“我送你去，跟老师解释。”
教室里只有一半学生，没来的都跟大彬一样，看电视睡得太晚，今早起不来。杨老师说大彬好教训人，同学不服气，他还动手。他哪里能打得过那些孩子。他呀，就像一条有瑕疵的薄薄的玻璃，皮糙肉厚的孩子也有瑕疵，他们遇到挫折受到批评没啥，可大彬不同，他碰到就折就断。
晚上大彬跟妈妈告状，说爸爸没叫他起床，结果迟到。
妈妈说爸爸：“你一辈子任性，完全不顾纪律。”
“今天全国都放假，所以昨晚的电视才播到那么晚。牛儿荘矿的时间表不一样，不是我使性儿闹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