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农场商店经理李柱民,武汉知青1964年进疆,五官精致、身材瘦高、利索干练。1969年一打三反运动,他因地主出身被夺权,下放到天山农场最烂的,招降纳叛的三队放羊。
那时一周六晚开会,都知道那是信口雌黄那是洗脑,可劳什子大会还是天天开。天寒地冻,成人都受不了,更不消说饥寒交迫的孩子。马灯的黑影里,他哄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女儿跟周围人道歉,哭声消停时会跟我拉家常,说说他生病的妻子、瘦弱的女儿还有成天写不完的批判自己已故祖辈的文章。
1972年我拿着两百块退职费离开新疆,众人都觉得扔了铁饭碗太过冒险,他只简单表示祝愿。还记得他谦和的微笑和浓重的乡音。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哪料那一别竟是永远。
2016年天山农场百人在苏州聚会,当年啼哭不止的婴儿已然亭亭玉立。席间她跟着那个我离开时尚未出生的妹妹一起代亡父敬酒,想起英年早逝的乃父、患病的妻子、苦难艰辛的这两代人,一时失控,抱着姐俩大哭。
第二天在度假村路遇,姐姐再三道歉,说她小时候不知自控,这次聚会还有几个人说起她那名声赫赫的哭声。她说她俩回到父亲的原籍湖南的一个三线城市,一起抚养老妈。我问她在做啥,教师,教芭蕾舞和书法;我又问妹妹,你呢?在银行做事,啥具体工作?行长。
苏州一别业已八年,女儿已过半百,在我眼里仍是姑娘;“老妈”久病康复,堪称奇迹。老妈是姑娘们的老妈、李柱民的妻子、打疼骂爱的同龄知青。她说,你就是个做饭的伙夫、养猪种菜的粗坯,一个傻大笨粗的猪食木槽,看你的文章才知道原来是个细瓷儿。姑娘们说她俩是叔叔的粉丝,都是真性情之人,苏州短会终生难忘。
这个春节一如既往,姐妹都发来问候,我问,在北京读大学的宝贝回湖南过寒假了吗?小棉袄回来啦。
我说我也有俩小棉袄,当年在苏州用眼泪买下的。回答说:“来这儿做我们的父亲吧,我们为你养老。” 春寒料峭,这话暖心。
后记
我把写好的文章寄给小姐俩,打假勘误。她们的母亲是不是跟我同岁,父亲是不是武汉知青?这些即使不确也没关系,害怕感情造假,我往往过于多情。
回信说看了, 看了多遍,看一遍,泪崩一遍。我从小就爱哭,很容易动情。那年看着您满面的泪水仿佛见到和您一起度过艰难岁月的父亲。如果可以, 我愿给您养老,让我找回失去23年的父爱。谢谢您把往事装进时间胶囊,重新绘制例外我苍白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