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我生于乾隆盛世,苏州沧浪亭畔一翰墨之家。命运对我如此眷顾,若不记下如烟往事,实在有愧于天恩祖德。
少壮未曾努力,老来笔秃力乏,然若知我所历人生,亦可略品一二况味。
一.柔情似水
舅舅家的芸表姐大我十月,其幼时听过几遍《琵琶行》,六百余言长诗便可朗朗上口;后在书箱里翻出这诗,逐字逐句辨认,竟自学识字;之后旁听私塾,居然作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样的佳句。
我十三岁那年在外婆家,与芸一见如故。略读她的诗作不胜感叹:其才思隽秀,惜幼年丧父,靠女红赡养老母幼弟;但是家境如此破落,恐终生凄苦。于是跟母亲说:他日成亲,非芸不娶。母亲本喜其温和善良,看我这般认真,当下褪下戒指跟芸姐之母定下这门亲事。
当年冬天,芸的堂姐出阁,母亲带我前去热闹。大喜之日,来客穿着鲜艳靓丽,芸一身素雅,仅脚上绣鞋亮眼。知道那双做工精巧的新鞋是她自己做的,我不禁抬头仔细端详,但见她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清目秀,顾盼神飞,缠绵之态,令人神往。翻阅她的诗作,多未成篇,问她缘故,笑答曰:“待来日良师益友跟我一起推敲。”想到日后将与她促膝论文,心中大喜,于是在她的诗稿封面写下“锦囊佳句”四个大字。彼时哪知,借用短命李贺这个典故,实在太不吉利。
花轿送出城,回来已三更,饥肠辘辘,可我不喜欢用蜜枣充饥,芸见我勉为其难,暗地里牵了牵我的袖子。随她走进绣房,但见桌上已备好小菜,温着清粥,一时间食指大动。忽听芸的堂兄在外高喊:芸妹快点出来。
芸快步关上房门说:“我要睡了”。
哪知老兄破门而入,见我尴尬地坐在那里,面对清粥小菜,笑着对芸说:我要粥,你说吃完了,闹半天藏着招待你的小女婿啊!芸红着脸走开,门外早已笑成一片。自那以后再去外婆家,芸总是刻意回避。
二 佳期如梦
我十七岁那年大婚。走近那羞怯之躯,握着那纤纤之手,不禁怦然心动。揭去盖头,相视一笑,说尽心中无限思念。交杯酒后并肩而坐共进喜宴,她说斋戒三年期间没吃过一次像桌上的荤菜。暗中盘算:她当初吃斋之日正是我生天花之时,啊呀呀,为我康复乞福,她竟斋戒三个寒暑。
感动化作笑语:“芸姐,你瞧我没落下麻子,斋戒已经大功告成,今儿个开戒吧。”芸微笑着眨了眨眼,是夜方才开荤。
当晚酒力不支,逃回洞房,倒头大睡;芸则出堂陪宴。
酒醒见银烛高照,芸低头读书,我摸着她肩膀说:“芸姊连日辛苦,花烛之夜怎么还如此孜孜不倦?”她忙起身回首说:正要躺下时见到书橱这本《西厢记》,久闻盛名,今始得见,不愧才子之作,但描述太过露骨。”我笑答:“唯有才子,方能如此大胆张扬。” 遂与芸比肩谈笑,恍同密友重逢。撵走伴娘,贴身而立,觉其胸怦怦作跳,趴在她耳边说:“芸姊难道跟我一样心旌摇曳?” 她回眸微笑,如一缕情丝勾魂慑魄,遂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三 新婚之夜
每当晨曦上窗,她便披衣起身,好像有人在身后追赶。我说:“早已不是‘吃藏粥’那会儿了,还怕什么?” 芸说:“怕人说新娘懒惰!”她如此起早贪黑知本分,井然有序理家务,心存谨慎更勤勉,敬老友幼无愠色。于是我也随她早起,不敢再恋床榻。自此,我俩耳鬓厮磨,形影不离,爱恋之情非文字可表达一二。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过了蜜月。一日见先生来信,方知早该回馆继习。但要与新婚妻子远别,又怕她落泪,难舍之情按住不表。然芸已见端倪,一面强颜劝勉,一面为我打点行装,仅眉眼之间略见茫然。
四 燕尔小别
临走时,芸娘轻声嘱咐我说:在外不如在家,要好生照顾自己。
船飘于水中,两岸桃李争艳,春光无限。我却如离群之雁,眼前美景淡然失色。
在彼三月,芸时有书信,但必两问一答,诸多勉励,如此平淡让我闷闷不乐。每当竹院风生,蕉窗映月便想起新婚妻子,不胜怅惘。先生看出来了,放我回家。归心似箭,更觉山高水远。回到家中,先去母亲那里请安再回爱巢。芸起身相迎,新婚不如久别,两双手相握,魂魄化烟成雾,哪里还能说出话来,恍然飘乎,不知此身竟在何处。
五 相敬如宾
时逢六月,天气炎热,幸好苏州沧浪亭爱莲居凉快。轩高水曲,古木参天,浓荫蔽日,小径通幽。这里本是宴客之地,眼下空置。经母亲特许,我携妻来此消夏。她放下针线,终日伴我读书、赏月评花。芸不善饮,望着隔岸如织的游人,与我小酌三杯。行令猜谜,何似在人间?
六 赌书泼茶
译者注:宋李清照问其夫某典故出自何处?说猜中方可喝茶,两人争饮常将茶杯打翻。夫妻赌书泼茶,耳鬓厮磨,琴瑟和鸣。
沈复、芸娘神仙眷侣,羡煞众人。本译文不取典故,所有古籍诗书讨论从略。
七 互敬互让
她凡事拘礼,太过客气。每为她披衣整袖,她必连声说:得罪。递给她毛巾扇子,她也毕恭毕敬起身来接。
我笑着说:“礼多必诈”。
芸红着脸说:恭敬有礼,怎说虚情假意?
我说,恭敬在心里,何须这样客气?
芸说:难道对父母只要内存敬心,就可以狂野放肆吗?
我自知理亏,忙说:刚才说的是玩笑。
芸说:夫妻反目,多因玩笑,往后再随便冤我,能把我气死。
我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劝慰,她才露出笑脸。从此“岂敢”“得罪”再不离口。在家厅堂小径相遇,总要拉住她的手问:你去哪儿呀?说这话的时候,心咚咚咚地跳,就像偷情一般。众目睽睽,芸更加小心,见我必恭敬起立,鲜少同行并立。但天长日久,她终于不再刻意回避,并肩而坐也不再觉有何不妥。有的夫妻到老成仇, 大概,他们年轻时不曾像我们一样互敬互让吧。
八 良宵美景
这年七夕,芸擺上香烛瓜果,和我一起在高轩拜牛郎织女,我刻了两方“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我的是阳文,她的是阴文,日后往来书信留印既示恩爱又显郑重。
那夜当空明月如镜,河中波光如练。芸执轻罗小扇和我并坐水窗前,仰观风云变幻。芸曰:“不知今日世间,有没有像我俩这样意兴盎然的一对?”我说:“纳凉赏月到处都是,沉浸云霞夜色,领略建筑精巧的也并非没有,但夫妇一起观赏此刻彩云追月的恐怕只有你我二人。” 语尽夜深,烛烬月沉,寒露附身,撤果归卧。
七月既望,芸备些酒菜,打算邀月畅饮。哪知夜空阴云如晦,不见明月。芸肃然:“若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来才是。” 只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散落在柳堤草木之间。我想,这话说重了,明月不出岂不败我们游兴?于是便跟芸联句以解郁闷,两韵之后便没了章法,随口就来。芸大笑涕泪相加倒在我的怀中。
觉其鬃边茉莉浓香扑鼻,拍她的背说:“古人将茉莉形色比作珍珠,所以用来压鬓,但沾上桂花油和粉脂之气,比佛手更香。”芸乃止笑曰:“佛手乃香中君子,其香自然弥久;莱莉是香中小人,要借花粉之势,其香犹如搂肩搭背谄笑。”
那你为何远君子而近小人呢?
说的不错,我轻君子而爱小人。
对话间,风扫云开,一轮明月涌出,大喜过望,倚窗与芸对酌。兴犹未尽,忽听桥下哄然一响,芸说:“这声音好生奇怪。” 水平如镜,不见一物,只听河滩鸭声。正值鬼节,想起沧浪亭畔曾有人淹死,赶忙关窗,携酒归房。
屋里一灯如豆,罗帐低垂,杯弓蛇影,惊神难定。是夜芸小染风寒,接着我也被染。这可真是乐极生灾,断不是白头到老的吉兆。
九.中秋赏月
转眼芸进门已有半载,早该和她再去隔壁的沧浪亭游园了。中秋节那天告诉守门人,不要让别人进来。我、小妹、芸及搀扶她俩的婢女入内揽胜。过石桥,进门往东,沿曲径而行。叠石成山,林木葱翠,拾级上山。走进山顶小亭,举目远望,只见炊烟四起,晚霞灿然。中秋夜大街小巷应有结队而游的女流,可沧浪亭远离闹市,清旷幽雅,除我主仆,远近竟无一人。
棉毯铺在亭中,席地环坐,烹茶品茗。少焉,一轮明月升起,只觉心旷神怡,沐月临风,更觉宠辱皆忘。芸说:“今日好开心,要是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 华灯初上,想起七月十五那夜所染风寒,不敢久留,相扶下亭而归。
十 闺蜜金兰
我的父母的朋友常携子女同来。众同龄人之中,王二姑俞六姑跟芸最好。她们为能同眠共枕,总把我撵出卧室。我知道这是俞六姑的主意,就说:“等你嫁人,我请你丈夫来,一住十天。”俞说:“那我就跟嫂子一屋,岂不各得其所?”那姐俩听了会心大笑。
母亲诞辰堂会,多点《惨别》之类的悲剧,伶人刻画逼真,观众为之动容。芸起身进屋,久久不出。我俞、王前去探个究竟,见芸支着下巴坐在梳妆台侧默然无语,“这是怎么啦?”“看戏本为开心,这戏看得让人柔肠寸断。”俞与王都笑她呆痴,我说:“她是性情中人。” 俞问:“难道就一直坐在这儿?”芸曰:“等有好戏再说。”王悄悄出去,让我母亲点了几出武打戏,台上热闹起来,再拉芸去看戏, 皆大欢喜。
王二姑听说扫墓要路过戈园,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墓园浓荫里石子多附青苔,斑驳可观。芸说:“用青苔石堆叠盆景,比白石古朴。”我说:“这样好的石头不多。”王二姑说:“不少,我捡给你看。”随即从看坟的那里借来一条麻袋,认真捡了起来。芸跟她一起拣,看他累得冒汗,跟我说:“是累人,难怪干重活的时候要使唤马猴。”二姑娘气得撮着十指要哈痒,我挡在中间,说芸:“给你干活,还说俏皮话,难怪人家生氣。”
归途游戈园,园内鹅黄嫩绿,姹紫嫣红。二姑娘憨痴,见花就摘,芸说:“你又不拿回去瓶养:又不戴在头上,摘这么多花作甚?” “花又不会痛,怕甚?”我说:“你这样糟蹋花,日后罚你嫁给长着麻子脸大胡子的男人。”她气呼呼地把花扔了,踢进池水:“闭上乌鸦嘴!”芸见她真的动气,笑着化解。
十一 趣事
她每餐茶水泡饭总要外加“臭豆腐”,臭酱瓜,不知她为何喜欢我最讨厌的,芸笑而不答,我逗逗她说:“狗不知道臭,所以吃屎;屎壳郎想变成蝉,才吃粪。你是狗,还是蝉?”
芸说:“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小时候吃惯了,好吃、便宜、下饭。到你家,屎壳郎化蝉,更喜欢吃童年的味道。臭酱瓜以前没见过,是到你家才吃的呀。”
我说:“难道我家是狗窝?”
芸说:“臭味家家都有,在于吃不吃。你吃大蒜,我也跟着吃一点儿。”
我笑着说:“吃大蒜就是狗?”
芸说:“我做狗很久了,你也狗一回吧。”说着,夹起一筷子臭豆腐塞进了我嘴里。老天,那么臭。既然塞进嘴里,我只有捂着鼻子吃。别说,口感特别细腻。松开捂鼻子的手,竟然吃出酱香美味来了。
芸用麻油加白糖拌入腐乳,有把臭酱瓜捣烂,起名为双鲜,味道更好。
我说:“怎么会从厌恶到喜欢呢?”
芸说:“情之所钟,丑臭不嫌。”
我弟弟婚时,芸送出自己的珠花,说:“亲情至上,首饰何贵?”
芸如此慷慨,见到破书残画却如见至宝,人们知道了便收集些残卷卖给她。残缺不全的书籍到手,必定收集分类,汇订成册,起名为“断简残编”。破损的字画,让我寻找旧纸,整旧如旧,起名为“弃余集赏”。我俩沉湎于无功利的闲情雅趣之中,其乐无穷。
十二 情缘入画
译者:这一节说的是请画师为两人画像,后画作可惜丢掉。
无趣,不译
十三 菊香野趣
迁居仓米巷后,我把卧楼题为“宾香阁”,相敬如宾的意思。院窄墙高,没有什么景致,倒是后面厢楼,拾阶而上,可见陆园。其内荒芜萧索,跟沧浪亭的景观没有可比之处。
有个老妇住金母桥东,走出篱笆围着的菜圃,外有一亩花光树影围绕的池塘,西边有座土山,登顶可望远景。芸说:“自从离开沧浪亭,梦中常常回到那里。这里荒凉,倒有些自然之趣。”
我说:“近来赶上秋老虎,正想着找个地方凉快,你说那儿不错,我去看看。” 老妇人家两间房隔成四个小间,纸窗竹榻,简约幽雅。她说可以出租她的卧室,只要四壁糊上白纸,室内便会焕然一新。他俩以种菜为生,很愿意我们来此避暑。送来才钓的池鱼,刚摘的蔬果。芸做了鞋子作为回赠。
正值七月,绿树浓荫覆盖,水面微风习习,草香花香围绕,不绝蝉鸣入耳。白天拿着老人制作鱼竿在柳荫深处垂钓,日落登上土山,观看夕阳晚霞,两人作诗联句,有句“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
夕阳西下,月出土山,光映池中,虫鸣四起。坐在篱下歇息,老妇端来酒菜,月下对饮,凉爽惬意,不觉更深夜静,三更方才尽兴而归。
秋天,篱笆两侧遍栽菊花,邀我母亲前来赏花。我们一起赏花,吃蟹,整整消磨一天。芸说:“日后和你居住此地。买十亩菜地,差人种植瓜果蔬菜,以供日常之需。你作画,我刺绣,换酒买菜。安居乐业,哪儿也不去了。”
十四 乔装夜游
醋库巷内的洞庭君祠,俗称水仙庙。庙内回廊曲折,每逢神仙诞辰,大户便捐银摆摊,挂灯具,摆几案,竞相炫耀。日落,在几案瓶花之间插上蜡烛,一时间,花光灯影辉映,宝鼎香气缭绕。
栏杆挡住前如织游客,屋檐下有笙箫歌唱,有品茗清谈。我和好友同去布置,躬逢盛况。芸说:“叹我裙钗之辈,大门不出,连二门也不能迈过。”
我说:“戴我帽,穿我衣,女扮男装走一遭。” 于是芸打散发髻梳成辫子,画粗眉毛。帽子还不算过大,可衣服太长,芸手快,把长衫腰间折叠后缝上,套上马褂,穿上可调节的蝴蝶履。模仿着男人的模样拱手阔步,练习了一会,说:“我不去了吧。若让人辨识出多尴尬,婆婆知道了也不妥当。”我说:“庙中管事的人都会买我的面子,即便认出,不过一笑。我母亲在妹夫家,她哪能知道呢。”
芸在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大笑不已。我拉着她去了水仙庙,有人打招呼,我说这是我表弟,她则拱手为礼。遍游了庙会,居然没人看出她是女子。
最后到一角落,杨先生的眷属坐在宝座后面。芸和她们打招呼,走过去时脚下踏空,一手按在了少妇的肩上。其他人起身呵斥。正不知如何是好,芸却抬起脚露出缠足,说:“我也是女人啊。” 众人由怒转惊再为喜,留芸坐下来小叙,并叫来轿子把芸送回家里。
十五 畅游太湖
我要远行祭拜,芸说:“此去吴江必经太湖,想和你同去,以宽眼界。”我说:“正担心独行孤单,有你为伴求之不得,但是要找个借口。”芸说:“我说回娘家,你先登船,我随后即至。”我说:“那就在万年桥下相聚,一起乘凉待月。”
清晨我先到胥江渡口,不久,芸的轿子就来了。登船解缆,出虎啸桥,只见风帆沙鸟,水天一色。芸说:“这就是那太湖吧?今日见到才知天地宽阔,真是不虚此行呐!想想许多女人一生足不出户,哪能看到这些!” 闲话之间,风摇岸柳,船已抵达江城。
登岸祭拜后,回船发现空无一人,船夫笑着说说:“没看到长桥树荫里那个看鱼鹰捕鱼的人吗?” 我走过去,拍着芸的肩膀,说:“衣衫都汗湿了。” 芸靠着船家女出神,回头说:“担心外人来,上岸躲避。祭拜怎么这样快呢?”
我笑着说:“要追捕你们这俩逃犯呀。”
上船转头,驶到万年桥下。太阳西下,清风徐来。俄顷,落霞映满桥身,暮色笼罩江柳,月亮虽未升起,点点渔火布满水域。
老仆与船夫在船尾喝酒,船家女跟我们夫妻一起坐在中舱。她叫素云,旧相识,很随意也很聪明。但她不懂酒令,芸跟她解释,她还是莫名其妙。
我说:“芸,你这个女先生先歇会儿,听我打个比方:仙鹤善舞,但不会耕田;牛善耕,但不能舞。不因材施教,行吗?”
素云笑着捶打我的肩膀,说:“叫你编排人。”
芸说:“动口不动手。违者罚一杯。”
我说:“动手捶人不行,但可以摸索。” 芸笑着把素云推倒到我怀里:“摸吧。”
我笑着说:“ 抱在怀里揉弄,是乡下人干的,书生人要讲些文明。”
桂花油混着酒气芳香扑鼻,我说:“再说这身上味儿谁受得了?” 素云捶我边说:“谁让你闻呢?” 芸喊起来:“打人违令!不罚酒,罚你唱吧。”
素云拿起象牙筷子敲打小碟唱起来。芸听着、说着、笑着,大醉而归。我和素云喝茶又叙了一会儿。
几天后,朋友的妻子悄悄对芸说:“听说你夫婿前几日带了两个妓女,在万年桥下的船上饮酒作乐。”
芸说:“确有此事。其中有一人就是我呢。”于是把一起游玩太湖的始末详细给她说了,她听后大笑。
十五 纳妾不成
我三十一岁那年表妹夫秀峰带眷来访,芸对他说:“那妾确实貌美,但无神韵。”秀峰说:“如此说来,我表哥纳妾,貌必旷世绝美且丰韵娉婷。” 芸说:“那当然。”从此以后,便一心为我物色妾室。
当时,浙江名妓温冷香,有《咏柳絮》四首诗。友人让我和诗,我按韵写了几首,其中有一句“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芸很赞赏。
见到温冷香时她已经人到中年,女儿憨园,豆蔻年华,亭亭玉立,真有着 “一泓秋水照人寒”的冷艳。秀峰说:“今日憨园来此会客,那人没来,你在这儿,正好一起乘船游玩。”
到了半塘,和我母亲乘的船相遇,憨园过去拜见。芸和憨园初次相见,一见如故,手拉手上岸登山览胜。芸喜高旷,在土丘上坐了许久。尽兴而归,已是三更。芸说:“今日终于见到美貌而又有韵致的憨园了。已经约好,她明日来,一定想办法留住她。”
我说:“能不能留得住且不说,你我恩爱,何必外求呢?”芸笑着说:“我也喜欢她,你就等着吧。”
转天憨园果然来家小坐,她离去后,芸说:“已与憨园约好,十八日来她这里和我结为姊妹。” 指着胳臂上的翡翠镯子说:“我已经说明纳其为妾的意思,憨园没有直接回答,啥时候你看她带上这镯子,事情就成了。”
十八日大雨,憨园竟然冒雨而来。
憨园进屋跟芸待了很久,出来时已经戴上翡翠镯子,见我面带羞涩,我和她焚香结盟后她要去石湖游玩,便与她分开了。
芸高兴地对我说:“美人已经到手了,你拿什么来感谢媒人呢?刚才担心憨园另有所属,探问方知她还是个女孩子。我问她明白请她来的意思吗?憨园回答:‘承蒙夫人抬举,真像是蓬草依靠着玉树呢。但是我母亲对我期待甚高,我恐难以自作主张。’”
芸褪下翡翠镯给她戴上,再次叮咛她说:妹妹尝试着戴上它,作为一个好的兆头。憨园说:“能不能成,全凭母亲决定。”由此看来,憨园的心已经归属于你了,就看她妈了。
自此,她没有一天不谈论憨园。然而,憨园终被有权势的人横刀夺去。
憨园终被有权势的人横刀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