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行
三年前把硅谷的一处投资房卖掉，换了达拉斯四个房子。收入少，更麻烦的是管理。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不管咋着也得自己收拾。
买好去达拉斯的机票，经理Kelly来电说有个Furnace (温度交换器，简称交换器）坏了，修理要$6800，最便宜的也要5900。什么？设备本身不过千把，这价码太离谱了吧？能不能等等？他说，昨夜结冰，冷得厉害，不马上修理更换，房客告你，那就不好玩了。经理是Susan刚雇的助手，前两天才说屋顶漏水，我说不是修了好几次了吗？他耐心跟我解释说最近雨大。请他先给房客买电热器救急，其余等我到了再说。我赶忙自己找，两三个电话后就找到$2800的价码，立马敲定，虽然不明白一个furnace交换器
达拉斯幅员辽阔，算上沃斯堡-阿灵顿，大达拉斯城市群的面积可能有 2000平方公里，吃顿饭，见个人往往要跑几十公里。从逼仄的硅谷来到这儿，南面登高北望，辽阔在大平原没有边际。领导说这哪是达拉斯？明明是大死啦。第二个直觉就是胖人多，横宽躯体比比皆是，我从来没得自己这样苗条。
2 房A
达拉斯西南端有个叫 Cedar Hill （雪松丘） 的地方。顾名思义，这儿有山丘。驱车前往果然见到南方地平线渐渐显出一个山梁，丘下有个公园，没见到游人，只有个负责登记的老太太坐在小桌边看书，享受着世间最好的工作给她的幸福。登上一百多公尺的顶峰，北望没有边际的平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身后连绵的山峦挡住云雾，不断的山雨汇成小溪，流向星罗棋布的湖泊，营造着达拉斯的盎然绿意勃勃生计。
马上就要到约定时间，不能久留。开车到房A 门前，管房经理和干活的伙计还没到，下车在周围走走。对面一个黑大汉正在扫落叶，跟我打了个招呼，过去便攀谈起来。他早先是GE在密苏里的雇员，前些年公司裁员，举家南迁至此。这里虽说骤冷骤热，但比密苏里还是好多了。几年住下来，这里没发生过恶性事件，还算太平。这里虽然没有工作，靠着祖上留下的密苏里29处房产生活。我告诉他，我从大火弥漫的加州来，那儿的火灾厉害，空气堪比北京，过两天还得回去，不过临走前我会狠吸一口气。
说着话。只见一辆车停在门口，两个小伙子跳下来卸车，一个热交换器，一个evaporator（冷交换器），原来不光是制热Furnace，还有制冷的evaporator，这样看2800的价码还算合理，他们就是来干活的合同工。另一辆车也来了，一个老人跳下车跟大家打招呼，他就是经理Kelly 。敲开门，迎面摆着个电热器，一个抱着孩子的黑大妈走来，她叫 Lisa，房客。
Lisa说二楼屋顶漏雨，我上去时，天花板已经打开，想不到整个热交换系统就在那里。Lisa说的漏水，不是雨水，而是Vibrator 制冷后将空气中的潮气凝结成的水。我问经理，屋顶没漏，修屋顶的钱不是白花了吗？他一时语塞，无以作答。
那个打下手的瘦小的合同工叫 Marshall， 有着蓝眼睛的叫Garret（叫他小伙儿吧）。他俩爬上天花板忙乎起来。领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一定再问我看到那像深色的海洋一样诱人眼睛了吗？我会意地笑了，第一次零距离接近这么漂亮的小伙儿，难怪她看得目不转睛。有她在楼上照应，我跟经理下楼检查。
租房要看房客，只要找到好房客，管理修缮都容易。问清了房子的隐患， 我跟Lisa唠家常，
她说她怀里的孩子是孙女
你这么年轻，可不像奶奶呀
51了，还年轻呢
那么爷爷呢？
我是单亲奶奶
我忙说，孩子她爹呢？
死了，年头死了。这就是达拉斯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掌嘴！
经理插话为我解围，问起院子里的栅栏和树丛。Lisa抱着孩子带我们走进后院。
今早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是个八九十年代兴建的一个建筑群，街道干净，院落整洁，路旁停车不多，环境不差啊，Lisa的儿子怎么会死于非命呢？房子是1986年建成的，除了把热交换系统放在天花板之上这个馊主意之外，房子设计不错，坐北朝南采光充足。春天才修的栅栏，铺了地砖，修了汽车间，除了刷漆，没什么大活儿。
转天是周末，周一回家，那个周五，趁着人们还上班，我们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还有三个房子要看，跟Susan的会要开，在房子A没呆一会儿就溜，每过几小时，蓝眼睛小伙儿就会把我叫回来。
回来的次数多了。跟Lisa的话就多了，她告诉我，儿子是年初被人枪击而亡，那个地方不安全，而且抹不掉那血腥场面的记忆，所以搬来。跟她同住的有在医院当护士的儿媳妇，还有在亚马逊上班的女儿。天黑时我们才离开，领导给了一张礼品卡，Lisa激动得抱着她。Lisa的家庭人口简单，收入可靠，知恩，有这样的房客放心。
3 Susan
四处房子，请了一南一北两个经理。南边那个经理差劲或黑心，才把所有的房子都交给Susan，一年来租金还算稳定。我看中她的业绩，可互联网说她经营的公司不大，但庙小神大，能把房客房东玩得滴溜转。我跟她没见过面，但经常打电话。每次结束的时候她总要用接近耳语的悄声感谢祝愿告别，像个小姑娘那样怯懦，格外惹人爱怜。当然也有厉害的时候，年初问她要不要接手南部的房子，那儿可是个跟北部不一样的区域。没事儿，我出门总带着枪！乖乖， 厉害了。
从房子A 出来，往北开车一小时来到Susan的办公室门前，这里的建筑街道跟南部相比，都要高出两个档次。正在打量那儿的环境，背后传来清晰的声音“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回头只见女子关上车门走来，头戴着灰色的贝雷帽，项上围着鲜艳的围巾，长裙，皮靴。长着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那Richard Gere似的迷人的小眼睛有着说不出的帅气或风骚，领导小声说：这是王熙凤，可要仔细小心点儿。
简短的寒暄过后，
领导说她听到Lisa 跟经理抱怨，说水费一个月200。这太离谱了，要不我们帮Lisa垫了吧？
Susan说那是年初，水表和房子之间的水管爆裂，水费就上去了。她抱怨高额水费，我请雪松丘城镇办公室下来检查。查出毛病，修理好，并退了一个月的水费。但Lisa说200块的水费，她交了仨月。这就是她的问题了，水费那么高为什么不问呢？
领导说，年初那会儿，儿子死，顶梁柱倒了，人家哪里顾得上呢？
Kelly说，这事儿我会维护房东的利益。对了，我查了记录，漏水是房D，不是你以为的房A，可不能冤枉我呀。
什么？张冠李戴，还批评人家？这可太被动了。我说，Susan，本来该你们管理，修理工应当你们来请， 我这样越俎代庖只是想省几个钱，实在不像话，望多多包涵。另外我看了看院子里的空气压缩器（空调的一部分）老旧破损，换个新的总数 直逼经理的询价。（他忙说，我报的价就包括外面的空调的价儿）。再回到刚才的话题，Lisa多交的水费就不补了，我们情愿把钱花在更新设备上，新空调一个夏天就能省出多交的水费。经理麻烦你把我们的意思告诉Lisa。
Susan说我们管两百套出租房，修房子的事儿天天都有，不可能找到最好的价钱。如果你找到更好的价钱，我心中不会有一点芥蒂，原因很简单：我们不从修理费中抽成。往后也是一路绿灯，有事儿经理告诉你，你能找到人，他就省事儿了。Lisa那里我会亲自打电话，我跟她熟。
我这样天衣无缝地说了两件事，冤枉经理那一节就没再提了。都是明白人，我没说他询价高得离谱，他也没让我赔礼道歉，总算化解了被动。散会后领导又悄悄给了他一张礼品卡，这趟就为了跟他们见个面，压根儿没打算置气。
又谈了一会儿LLC，insurance umbrella，领导一直跟我使眼神，快结束，我们还没吃午饭呢。我说，Susan，你让我不满意的是网页上的相片—— 哪里有真人的风范和风采。
Susan笑了，她刚从健身房出来，精神倍爽。说着站起，走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出门后领导告诉我， Susan抱着我的时候，右边的小腿还打弯了呢。
4 房B
周五在忙房子A, 安装热交换器有太多意外，首先是冷交换器装在一个方铁箱里，塞不进天花板上开的那个口子，小伙儿 要把铁箱拿下来，拆开分解，在阁楼里再组装。冷交换器放在封闭的铁箱里这样的新设计为了解决漏水问题，在其底部有个排水孔，这个排水口应当由管子直接接到下水道。最后还要更换院里的氟利昂压缩器。搞定时天已经黑透，其他三个房子只好安排在周六再去查看。
房B在达拉斯北部老区，夏天邻居大妈想过来剪爬到她家的藤蔓；没问题啊，不过我至少要付一半的费用。大妈说，让她翻墙已经够意思，钱，一个大子儿也不要——当时就感觉那里不错。清晨到那里，老远就看见一栋新屋鹤立鸡群，在一片老屋里特别扎眼，那应当就是大度的邻家。
经理说这儿住着一对母子，母亲卧病，不过儿子还是一口应允咱们来看房，进门尽可能把脚步放轻。房子周围有些杂草，一辆半新的跑车的一只轮胎扁了，停在那里可能有些日子了。刚进门， 那个病中的母亲就赤着脚步履蹒跚第走来打招呼。屋里很乱，角落里有个纸箱，堆满了空酒瓶。经理告诉我她酗酒惹了一身病，靠政府救济生活。政府能给她多少钱？这么说吧，足够她交房租买老酒养儿子。那儿子一脸病容像个大烟鬼，我的一个朋友Kenyon全家五口，个个吸毒。以前在加州也遇到过这样吃救济的人，日子过得很滋润，啥时候钱不够花了，再生个孩子。美国酗酒的吸毒的多吃得了糖尿病的都要政府买单。院子不小，70年前建的房子老旧，大概要花大钱装修了。
5 房C
达拉斯西南有个7400英亩的人字形的淡水湖，湖畔有个1800英亩的天然公园，丛林茂密，绿草如茵。草木之外就是这座房子。来到这里果然视野开阔，空气新鲜，治安环境似乎比房A要好些。
门口摆着好几个蝶形天线和同轴电缆，看来主人是有线电视公司的安装工。有个稳定工作，这房客不错。黑奶奶正在洗菜，她告诉我，她家从冬冷夏热的堪萨斯来，最近女儿也要来。我说，上次来这儿过年还赶上下大雪呢。下雪？很少啦， 达拉斯最美的就是冬季。房产商特里普说过，买房子要看三条：地点、地点、地点。所说的地点首先是气候，气候宜人地势平坦很容易建造公路， 道路建起来，这个地点就发达了。多次来过达拉斯，这次感觉最好，比旧金山还暖和呢。
这房龄40，不算老。家里很干净，屋里屋外保养的不错，只是栅栏树丛挤得倾斜。
手机震动，小伙儿的短信，他想去房A复查。
经理说，那好办，我给Lisa打电话。小伙儿还挺负责任的。
领导说，钱，他已经拿上了，撒手不管，你能咋着？主动来复查，可见小伙儿很看重自己干的活儿。
我说，你就喜欢蓝眼睛。
哪有大妈不喜欢小伙儿的？现在大妈都在看廖昌永的《声入人心》，清一色的帅小伙儿。
还小伙儿呢，个个像姑娘。
这话就说远了，咱还是说我的蓝眼睛吧，这院儿的栅栏可以找他来修呀。
说得也是，不过还要先砍树。我问问他吧。
你心里要有个算盘，五棵树，七根立柱，你打算出多少钱吧？
两个工，加上车程和工具，总要一千。
抠门！
6 房D
这是个商业区边的小区，闹中取静，生活很方便。这是个六十年代建的房子，建筑时舍得用料，外观不错。几个单身的姑娘住在这里，可见治安不差。
Nadia 说她跟三个刚刚毕业的女友住在这儿，大家都在附近上班。她老爸是德州仪器的电子工程师，我说跟我是同行，她说那您就是老爸的同事啦。一只灵动的小黑猫不时地叼回皮球，让人再扔,调皮得像只小狗一样。有这只小猫，屋里显得格外安静。另一个胖姑娘也来了搭讪，她说另外两个出门了。领导连声夸赞到处都那么干净，连这只小猫也一身油亮，说着蹲下逗猫，我和经理检查设备。房子没说的，只是新搭的太阳间漏雨，洗碗机破旧。
这漏雨就是经理说的那个麻烦吧，四五百块钱一次，已经修了不止两次，怎么回事儿？里外跑了两趟，看出问题来了：太阳间的屋顶棚着十几块塑料板搭起来，并在上面覆盖一层很薄的橡胶。天长日久橡胶龟裂，雨水透过橡胶从塑料板之间的接缝流下来。
这房子的老主人应当是个很仔细的人，洗碗机用了几十年，里面的碗架子都磨损得不像样子，却仍然工作。温度交换器像一匹老马，有气无力，还在拉车。姑娘们说，空调不怎么管用，冬天冻手冻脚，夏天屋里最低温度也要30度。特别是太阳间跟屋子直通，为控制冷热只好加个布帘。
7 小伙儿 （Garrett）
领导看人全凭直觉，不过还真得承认，她的眼光不错。这次来达拉斯，她一下子就看上那个蓝眼睛的漂亮小伙儿。3/4 的预算把房C的树都砍了，栅栏也扶起来。接下来让他修房D的屋顶。跟他合计着想出个办法，在漏水的那条缝上搭一个有坡度的木框，橡胶皮上下各涂一层防水胶，上面铺一层一毫米厚的聚碳酸脂，四外用硅胶沾牢，没花多少钱就修好持续三年漏水的屋顶。这下，更加信任他了，干脆让他加一对玻璃门。
装门是个大工程，刚安装好，天就黑了，门框和墙之间的贴边来不及做，也只有作罢。两天后他打电话来说留下的烂尾门
那就去装呗。
可我家离那儿两小时车程，怎么着您也得给100吧？
工钱上次就给足了。
……那好吧， 我去。
领导一听就火冒三丈：什么？我说，蓝眼睛，白干活儿，不拿钱，想什么好事？先收下150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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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彼处的投资心中有数
-几处的房客都不错，跟经理相知，跟小伙儿成了朋友，往后不会因修房被坑骗
-从来没有过这样接近美国的中下层社会（上层不会有啦）
-事儿，活儿，花费，劳神，本来都不该有
-不找点腻味，日子该有多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