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的故事

知道儿子要从新西兰回来,抓紧时间打算请两个一起去新疆的好友来玩。
正和带孙子, 来不了。
好友和暄来了。他是我高中同学,学霸,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没让上大学。但它是独子,本该留在天津, 生让我拉着去了新疆。
想请的还有枫,1967年我们躲避武斗,落荒逃到乌鲁木齐。身无分文,饥肠辘辘,他拉我去著名的甜食店,饱餐一顿。后来到北京,他来我姑妈的妇联食堂,我去他姨妈的新华社食堂大快朵颐,吃得走不动路。在天津跟他老爸学围棋,跟他的当时六七岁的小妹打斗,熟得不能再熟了。问题出在我的领导,大概是他的老婆可妹长得太过份,一开始就成了她的死敌,所以压根儿就没敢情。

我跟和暄白天外面转,晚上回来给我们共同的朋友打电话。
枫说:“费,咱俩可是刎颈之交,你咋这么不够哥们儿呢?”
“发火不就是给你老婆打了几个电话吗?你这家伙耳朵聋,跟你说费劲。再说可妹是我9年的同学,7年的同事,说句话咋啦?”

“我抢了你无数情人中的一个,理亏,你跟她说话我从不计较。可你请和暄去美国旅游,太让我羡慕嫉妒恨了。”
“他来,是自己来;你要来,两口。你那口子是我这口子的死敌,她俩要是打起来,还有咱俩过得吗?”

“反正你要给我个交代!”
“交代?”

转天打电话给和暄的邻居,北京二中的语文老师赵庆培打电话。说完文章和书之后,他说:“卖菜的跟我老婆说:‘老人家,您穿着耐克鞋,还跟我讲价钱?’ 耐克鞋能标身价,够新鲜。”
为何不给枫,给表妹各买一双耐克呢?可妹重友情讲义气,我每次回津几个聚会,请谁,在哪都是她张罗。可我没可妹的鞋号,给她个惊喜吧,约莫着大小买了一双。

耐克鞋买好,和暄带回国,给枫送去。枫穿上耐克衫、耐克鞋拍了一张笑呵呵相片寄来。
可妹拍了两双鞋的相片,送她的比她穿的要长出一截。

这双大鞋给谁呢?想起玉珍,一个一米八高的大个儿,这双鞋她穿保准不会大。她是我的炊事兵,到我们三队时才14岁,瘦瘦高高像根麻杆儿。先叫我叔叔,后叫班长,再后叫费哥,几十年来见着我就以小卖小,贫嘴刮舌。一次吃自助餐,她写到“大步进去,扶墙出来。”知道要送她一双7号鞋,她还真生气了:“费哥,你明知我穿11号,偏要给我一双7号 ,这不是成心给俺穿小鞋吗?”

唉,不是脚小就是脚大,看来这双不大不小的鞋还真的送不掉了。要不送给

湘燕

在我的扛鼎之作《湘燕》中对她有相当的介绍。她和我们一起去新疆,是可妹的同学和闺蜜。1969年她从医学院毕业后,来到我们天山农场。她鼓励我给可妹写信,她要做红娘吗?可妹家也在承德道,我家的斜对过,小学的学习小组就在她家,跟她太熟了。中学男女分班,但还在一个学校,天天见面。1969年分配她到很远的农场,跟她始终没有拉上线。1971年我退职回河北生当知青,途径乌鲁木齐时,与可妹邂逅。那年她25岁,一个女性最美的时候。一起在新疆的几年竟没有联系,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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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燕热情爽朗,直率善良,聪明漂亮,我们很快就堕入爱河。她的阳光火热,像梅里美的卡门,像屠格涅夫的阿霞一样,我隐隐感到她有着独特鲜明难以驾驭的性格。热恋中她告诉我她曾经爱恋过她的老师,又印证了知青中盛传的绯闻。第三,梦寐以求的爱情来的太容易太快了。我打了退堂鼓,她在失落中匆匆出嫁。不久婚姻破裂,又嫁给老李。

三十年后再次相遇,说起青春往事,湘燕故作不知。尽管她的夫婿在旁不便深谈,尽管再叙旧情了无意义,但何必像河蚌一样,把真情藏在紧闭的贝壳里,我心里忍不住发问:
难道忘了那些风和日丽? 难道惘然没有成为追忆? 难道心灵就该这样紧闭?

大概看出我的窘促和委屈,她说:“给我们照相吧。”话音刚落,男主人就撩开拨帘儿走来,解下围裙跟她合影。他看着相机的影像说照得挺好,他还要去烧汤。她却很不满意:“怎么是半身?连脚也看不见。”这才看见她脚上,一定是为唤起我的回忆才穿起的素白的线袜和深黑的绒鞋。没有了当年的清纯淡雅轻盈,只添了如今的苍凉端庄厚重。

也许,她还记得公园里的欢声笑语, 也许,她只念两情初悦,相爱相惜, 也许,相机和鞋袜只为传递与我这个粗心汉无法言传的情意。

可妹告诉我,湘燕耳聋,连电话铃也听不见,如此与世隔绝让她寂寞得几不欲生。我打电话去,想不到湘燕接了。听不清,但知道是我打的;听不明白,意思却猜到八九分。兴奋之中,她告诉我,几个月没碰过电话,就是听到铃声也不接,可不知怎的拿起电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费明打的。怎么解释这叠加的巧合呢?短暂的欢笑之后,她说起她的老病:“如今再好的朋友见面只是笑笑,从不说话,怕我听不到着急。老李也聋,两个聋子常因误会生气吵嘴;老李前年遭遇车祸,一直在床上躺着。我也是足不出户,就怕见人。”

放下电话忙给可妹发短信。湘燕在家里整天守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不得病才怪呢。何不把鞋寄给她?让她出来多走走?这主意正中可妹下怀,她添了两包巧克力一并寄到乌鲁木齐。

我另给湘燕发了封信:
湘燕:你好
又听到你那熟悉亲切的声音。
记得1969年暮春的一天我骑着飞鸽车,你在后方跑了两步跳上后座,右手搭着我的肩膀边笑边说:“我老爸特喜欢你,让我跟你搞对象”。我告你诉,一次你来我没在,母亲带你去马路对过的同学家找。走到胡同口,一个熟人跟她说:“吴大夫,怎么把这个最像您的闺女一直藏到今天?” 这些有趣的往事,你还记得吗?

知道你急匆匆把自己嫁出去的那天,我冒着严寒跑到民兵连,接着追到奇台县城。长途汽车站寻你不见,我默默地走进照相馆,拍下这张照片,忧伤的茫然若失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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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格涅夫说过,“黄昏降临,还有什么比正在消逝的对晨雨的回忆更加珍贵呢?”曾经的惋惜悔恨已酿成美酒,愿你收藏这杯葆藏着青春的醇香。
托可妹寄一个包裹,内有一双耐克鞋,望你多走路锻炼。
问老李好! 祝你快乐!

湘燕回信:
费明:
你的信让我落泪,世间有几人一辈子被人念想?
最最让我不解的是:这双鞋不大不小正合适,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老婆从一个小山村走来,一切从头学起。我经常干木匠活儿,她就把工具摆得井井有条;我喜欢看网球,她能叫出几十个球星的名字。她看完我写的《湘燕》后说:“这篇写得好,那双藏着许多话的黑色的偏带鞋感人至深。”
清晨每当我敲键盘的时候,她总会搬个小凳,背着脸坐在我身旁,看报看手机。前天清晨,我吃过早点开始写作;她收拾好了,坐在小凳上穿针引线。什么年头儿,还要做针线活儿?做啥呢?扭脸一看,她正在往一只崭新的布鞋上钉一根“偏带”。偏带鞋买不到了,她买来一双布鞋,自己钉偏带。

想起前些日子望着她手上的圆口露脚背的平底鞋,两眼蓦然一热,耳畔响起辛弃疾的《青玉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以上是两年前写的,两年过去,湘燕已成了天天通信,无话不说的朋友。说得最多的还是当年的往事,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她一个姑娘家跑到你家去找你,这意思还不明白吗?怎么就唤不起你的热情呢?” 她还说当年可妹紆尊降貴去天山农场找枫,俩人坐在地窝子里几个小时没有一句话 ——那个年头的小伙子啊,个个是木头。

西班牙的疫情造成失业潮,在巴塞罗那的妹妹已经一年没有工作了,想把国内的存款寄给她,可是外汇管控,怎么寄呢?湘燕说她可以用支付宝直接寄,连手续费也省了。我托她寄六万人民币,她寄了九万。她说:“那三万是多年来存下的私房钱,原打算你来新疆时花的。现在看这疫情,你一年半载来不了,那就寄给妹妹吧。” 三万块钱不是个小数,怎么还情呢?“别还,也别说。要是老李知道我存了私房钱会不高兴的。”7

可妹年轻时光彩照人,一张打着阳伞回眸一笑的照片尤其动人,我厚着脸皮要了多次,她始终不肯。这次我没张口,她居然寄来几张,她抱歉那张我最喜欢的相片找不到了。我说,要贴上文章发表,行吗?没事儿,七老八十了,怕啥?
每人都是一本书,聊起来不知时间的流逝。
过去的两年里,我失去了三个同学,都是因为胰腺癌,一个是国家登山队的医生,好友李舒平;一个是离我不远的宋玉霞,耀华的校花。她要一盆昙花,说好天暖和就给她送去。没等天热,她就去世了;第三个就是和暄,能够慰藉的是请他来美国一趟。

在世间,唯有给予和得到的真情可以驱除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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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的故事》有 1 条评论

  1. 费明 说:

    今天是感恩节,感念一生中所遇到的好人的节日,希望这篇散文给你一些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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