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潜在记忆和表象在无意识层泛起,唤起生物本能的积淀经验,在苏醒和沉睡之间的荒诞离奇的非理性的下意识思维。最有名的是庄子的蝴蝶梦,老夫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闹不清自己是梦里的蝴蝶呢,还是蝴蝶梦里的周庄。最神奇的梦属于法国作曲家艾克托尔•路易•柏辽兹(1803-1869),他年轻时有着病态的敏感和疯狂想象力,因失恋自杀,可吞食的鸦片剂量不足,在地狱门口转了个圈儿又活过来。濒死的昏睡中曾作曲,即闻名遐迩的《幻想交响曲》。最挣钱的是詹姆斯•卡梅隆的梦,电影《终结者》就有着他的梦境。
凡夫俗子若我,这辈子也曾做过几个难忘的梦:
知青的梦
1965年冬天贼冷,戈壁滩上挖渠的姑娘、脸冻得起水疱、像开水烫的一样,手脚冻疮更不算回事儿。一个外号叫二哥的书生,在马灯底下,心疼地看着自己的脚:“哎,又冻了一块。”好容易熬到转年春天,赶上清理阶级队伍,我们这号另类被赶到五类分子聚集的一队。最美好的青春都奉献了,还得不到最起码的信任。
临走前那夜,刚躺下就听见枪声大作,我一下子窜出门外。想不到眼前竟是天津最大的百货商场。交叉的十字路口埋伏着的全副武装军人,往最高层那个哥特式建筑的钟楼开枪,一个黑衣女人敏捷地躲闪着飞蝗般的子弹。好奇心驱使我爬上楼顶。刚上去,那个黑衣人便匆匆从我面前走过,裙带拂过我的脸颊。望着她的背影我想,她是谁?犯了啥罪?不料她突然转过身,脸色煞白:“你为啥跟着我?” “我想知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命运女神”,说完就不见了。在那以后的四十多年里,不管我怎么祈祷、怎么斋戒、怎么虔诚,她都不再出现。但那一袭飘逸的黑衣、那惨白的面孔却从来没有忘记。
没人质疑这个匪夷所思的梦,大伙儿都知道,就是把我这个缺心少肺的打得灵魂出壳,睁着眼睛也编不出来。
煤黑子的梦
我背着十年的血汗——一个不大的铺盖卷,走进新工人宿舍。迎面一个汽油桶改造的大炉子,亮晶晶的煤烧出熊熊的烈火,出进宿舍的人们从横七竖八躺着新矿工身上跨过,好像那是宿舍里碍手碍脚的物件。
我把行李打开铺好、躺在上面,回想起刚在邯郸访旧的情景:北京四合院邻居小二姐的丈夫,葆开循,旗人,北二外高材生、非常帅气的小伙儿在家。我说“顺路来看望小二姐” “她没在家,可你干吗要去煤矿?这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难道就没其它办法吗?” 他说着就哭了起来。我说要去赶车;他说你等会儿,我送你。到了车站,他抱住我,不让我上车,泪水再次夺眶而出。那不轻弹的男子的泪啊,叫我怎生忘记。我躺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梦见我已经下井,四周黑洞洞的,头上的磨盘大的石头张牙咧嘴、很恐怖。突然一块巨石落下,我大喊一声:不好,可那块石头没落下来,把眼眯开条缝一看,原来是曾祖母两只大手拖着那块巨石,虎仔嘞,别怕,有我呢。我出了一身冷汗坐了起来。旁边人骂骂咧咧,上夜班都在睡觉,你喊个啥逑?我懒怠搭理,一心只顾着臭美。
此后四五年间出生入死,家里人都为我捏着一把冷汗,我不怕,这个梦让我踏实。
小心眼儿的梦
梦见老友赤身裸体趴在手术车上,我推他去楼下手术室,可楼梯没了,四壁也没了,空荡荡地对着正在开演唱会的足球场,我急着推车,却找不到把手。他不在乎,还朝着人群看。急得我忙说,快蒙着脑袋,谁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屁股。
醒来奇怪,为啥会做这个梦?想起来了,老友说我写的《小时候的冰棍》不是个玩意儿,谁想知道你年轻时那点破事?再说,形容词、副词堆砌,像个中学生的作文,还腆着大脸往网上贴呢。我写的这篇散文说得是40年前的往事、多少沧桑,况味尽在字里行间;遭此讥评,苍天老爷,冤枉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天的思索足可以写下20万字的长篇,可我偏偏记住老友的直言。当时噎得我捯气儿,睡梦里便伺机报复,变着法儿地编排、让人家出糗。我总以为修练得不错,有了这个梦才知道我的心眼儿忒小了,咋能这样啊。马上抓起电话,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老友听得莫名其妙。
梦的形成很复杂,一个强烈的刺激,留驻在大脑深处,白天会不由自主地思索,入夜那思维便信马由缰,没有行止、没有制约、但目的明确:那家伙糗我,要想法报复,编出那样一个场面羞辱他老小子。梦是有明确含义的精神活动,经过艺术加工、发泄不能满足的欲望。
艺术殿堂的梦
早年顾老师在通讯领域里很有建树也很名气,余暇经常写文章。他写的文章主题鲜明、表意细腻,结构严谨、层次井然,构思精巧、语言凝练,妙语连珠、警言迭出。读他的文章常常击节称赞、拍案叫绝,继而口舌生香、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可不知咋地,他的文章就是上不了期刊。试过CND,也未被采纳,我想他老夫子多半儿不知道咋用互联网发表文章。他跟我说,你啥时候能在期刊、在CND上发表文章就好了。
说话N年过去,日前email告诉他,我写的《哈萨克女人》登上CND。他打来电话说,文革前有部电影《中锋在黎明前死去》,明星球员被一个大亨请到家里,傍黑那球员正在练球,一个老人趴在球网上说,俺们那代人熬断筋骨也没熬出个头儿来,你这个幸运儿成功了。今天,我就是那个趴在网上的老人,看着你登上卡内基大厅。
那夜梦中,友人带我去大都会博物馆。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通过两边琳琅满目的橱窗上电梯,透过玻璃看见四面暗黄色的砾石,跟斯坦福大学建筑基色一样。从电梯出来,我站在一个金字塔般的建筑的顶部,下面是个望不到边的暗灰色的花岗岩大厅,稀稀落落地有几个行人。我顺着楼梯往下走,脚底下一滑、腾空而起、飘飘欲仙。我飞着寻觅,我的友人她在哪儿呢?…… 忽听一声狮吼:起来,院儿里的草都长疯了,你还在床上赖着?
大都会博物馆是艺术殿堂,这个很明显;那个带我进入艺术殿堂的友人是谁呢?我知道却不敢说。
好梦,如诗一般朦胧缥缈、花一样馥郁芬芳、水一般温软轻柔、酒一般浓烈醇香。苏东坡说的人生如梦,就是这番美梦。为求此境界,老美吸毒,找不到吗啡鸦片就找蛇毒蛙毒,服下致死量的80%,昏睡。冒死寻梦,可见做个好梦不易,尤其是老中,先把院子清理干净,锄草捉虫施肥浇水;把屋里收拾妥当;得把三餐预备好,得把…… 等你把一切安排停当,让最刁钻的老板找不到一点漏洞的时候,请接受我的祝福:愿你今夜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