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李荫远先生
[自发讣告
李荫远 1919年公历6月23日生于成都。 1943年在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毕业,曾留校任助教。 1947年赴美国游学,在獲得博士学位后因美方禁令不克归国。直至1956年初始得啟程回京,同年4月到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參加工作。 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 70岁后逐渐退出科研工作和学报编辑等任务,晚年以文史自娱。
2016 年8月22日辞世。本人不愿有遗体告别之类的事,死后不换新衣,不入殡仪馆,由太平间直运火化场所。骨灰由大女保存,日后扬弃入海。
李荫远(签字)]
大千世界,人们相遇,不一定都能建立绵长的情份。在机遇之下,理念追求的相谐、相知、理解,才会有情谊。这是割不断的。
我的丈夫方励之是在极端困难的时候,得遇李荫远先生。励之是自小以心许给科学的一类人,“反右”切断了他一切做科学的途径,这无异于断了他年轻生命的活水。在钱临照先生的引荐下,得到李先生的收留,躲开“政审”一关,能在李先生领导的组里做科研。此事在当时能做到实属不容易,而对于励之,等于拯救了他苦闷中的心灵。
以后事态发展,励之并没有长时间在李先生左右,但此情始终存于心。
励之在2011年5月29日一篇文章中写道:
2010年圣诞节前,收到李荫远先生的e-短信。云:“多年不通音信。钱先生辞世不觉已十一年了,我手边只有他指导的科学史学生早年写的传略。我在网上读到过你的两篇回忆散文,都是关于大学刚毕业时期的,也许你真该动笔写回忆录了,不是写你正确与否,而是可以给二、三十年后治史学者之采择与评论。”
这里钱先生是指钱临照。李荫远先生曾任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副所长,1962-1965年间,我一边在科技大学教书,一边在李先生门下作研究。李先生现年已92岁,已洗手物理,也不参加院士活动,转而研究新诗,2006年有“当代新诗读本”出版。
因我忙于日常的教学和研究,“剩余劳动力”不多了,没有写回忆录的能量。然而,如李先生所言,“二、三十年后治史学者”的兴趣并不在于回忆者自陈的“正确与否”,而在于可“采择与评论”的史实史料。所以,重要的是提供史实,即可被证明或证伪的硬史料。 本文涉及的历史,主要是李淑娴和我在美国驻北京大使馆避难时期,中美两政府之间的外交互动。
其实,接到李先生信的时候,励之健康已明显下降,以他不服输的性格,仍然超负荷地工作。就在他写完上文不几天,6月就病倒住院。他不忘李先生的嘱咐,接连在病中的2011年6月2日,6月6日写出一共三篇有关历史事实的文章:
我经历的1989-1990中美互动(A)
我经历的1989-1990中美互动(B)
我经历的1989-1990中美互动(C)
励之2012年4月6日倏然离去,这是他在生前所写非物理类的三篇重要文章,也留下了珍贵的自身第一手历史资料,可以和各处、各种人留下的记录查对。
励之离去后,李先生写来深情的悼念诗,言简意骇,道尽励之的一生追求、性格和归宿,以及先生对励之的沉痛惋惜(见《方励之纪念文集-科学卷》17页——窃来火种为中华,谈笑群英不顾家;寄迹他乡非本愿,那堪择地又欠佳[指Tucson 为‘山谷热’高发区] )。之后还托人转告:“要请合格的历史家学把方励之的历史写出留于后代”。《方励之自传》刚出,我让小儿方克回北京,专程到李先生府上送上一本,以慰先生远念。这只是现在我能做到的,李先生的话,我记在心里。
这真是一种机缘!远隔万里重洋,李先生竟能在励之生命最后给以点拨!真是心有灵犀?还是冥冥中灵魂的相通?至少,可以肯定地说:
真挚又相互理解的师生情,绵延流长,是割不断的。
先生曾谦虚地说“我说不上是方励之的老师,我没有直接教过他….”。这不是真的。且不说励之在李先生领导的组,写出第一篇有关激光理论的文章,这是中国科学界首批此类文章,在国际上也属早期激光理论的研究。励之从原子核理论转到激光由此开始。更有,先生对科学的严谨,以及年高时从科学转为研究新诗,这种洒脱,显示先生的宽阔胸怀。先生以这样博大的爱心、集智慧与豁达之情关爱弟子,这是难得的身教加言教!这样的师生之情胜过任何直接地‘教’。此情不会局限在方励之和我们家,此情必会流传,她会传播在更广的年轻一代更一代。
愿李先生灵魂一路飞升天际。按先生遗愿,最后归于大海。在广袤的大海中,一定会遇到学生方励之,他是那么喜爱大海的波涛和无边。灵性的相遇多么美丽!淑娴至今受阻不得归故土,好在我们最后的归宿是大自然,那里,将不再有禁锢。
淑娴今天远在海外以感激之情深深叩拜。
2016年8月27凌晨2点,8月27日12点再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