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励之教授1992年加入我们物理系时，我就已经是系里的成员。作爲《纽约时报》的长期读者，我当然非常了解他在1989年的大变动事件中所起的作用，以及他在美国使馆里滞留一段时间的事实，但对他在此之前所参与的任何可归爲政治活动的情况，我却一无所知。当方教授加入我们系时，我是非常高兴的，因爲很显然，中国科技大学的副校长加入我们系只会增加我们在美国物理学界的知名度。
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承认，这些就是後来的十七八年间我对方教授所知的几乎全部了。我们当今一天忙到晚的生活方式使得我们两个人，一个是凝聚态理论家，办公室在物理楼的东南角，另一个是宇宙学家，办公室在物理楼的西北角，无法在个人层面上有很多交往。只有当我在2009年担任了物理系主任之後，才与方教授更加熟识。所以下面所写反映的是一个非常有限的视角。
方教授的人格最独特之处是他的谦虚。我是在“前全球化”的印度长大的，所以知道一个梵语成语“Vidya dadati vinayam”,意思是“知识和智慧使人谦虚”。这和我们今天的耳闻目睹（大家现在有任何小成就都要推特出去）截然相反，但方教授是这个成语的鲜明体现。只有当我作爲系主任去浏览了这个非凡人物的简历之後，我才知道他对天体物理学做出了如何广阔而又深刻的贡献。但除非你跟他面对面讨论科学，你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在这里我想还可以插入这样一个有意义的情节：方教授在物理系里所做的最早一个学术报告，讲的是他在中国“文革”期间被管制时所做的工作。他好像就是在这个时候把研究领域转移到了宇宙学，因爲，照他的说法，这个领域的工作只需要思考，而不需要持续接触科学文献！
我很幸运能与系里的很多富有感召力丶了不起的同事们共事。但方教授有两点还是与衆不同。首先是他有极强的责任感。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年，他患了极严重的山谷热住院了，我去医院看望他。尽管他已经在三天里降了16磅的体重，没人帮助就无法走路，他还是挂念着他的课和学生。在我短短的探视中，他一再问我是否爲他的课找到代课老师。这同样的责任心推动他一经医生允许就重返讲台。事後来看，这可能不是明智之举。当我在这段时间找他谈话时，他告诉我他有时候从系里走向停车场他的车位时，会産生呼吸极端困难的问题。但他还是不考虑中断他的教学。
方教授与衆不同的第二点是有关个人方面的，而且我并不完全确定我是否应该披露。我想让我的朋友谢克强教授来决定下面的话是否应当删去。方教授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我们系有一个传统，就是给工作人员和学生助理一些钱作爲圣诞礼物，而系主任就理所当然成了“募捐者”，挨个敲门（当然是象徵性的）。现在方教授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我可以说：他不仅是我们这些人里最慷慨的丶从来不需要提醒，而且他捐献的数目是大家捐献中位数的三倍（这并不是说他知道或关心系里的中位数是多少！）。
我谨代表系里的所有同仁说，我们非常荣幸能有这位国际知名的科学家和富於同情心的世界公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与我们共事。我们会永远记住他对我们系丶对我们大学丶对天体物理学以及对全世界的贡献。
[维译 译]
作者简介：苏密特•玛祖穆达（Sumit Mazumdar）亚利桑那大学物理系教授，现任系主任 (2009-)。
来源：《方励之纪念文集•科学卷》2014年4月明镜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