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教也贱(2005)

吾教也贱

方壶斋

我中学的时候没有什么很高的人生理想。我唯一想做的就是当老师。这是因为我在中学的时候,是老师的“宠儿”,学习好,跟老师也有很好的交流,但是绝对没有向老师送礼的事。因为跟老师交流得好,学到了很多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也在人生的道路上常常受到老师的指点。老师也常常说教师是一个伟大的职业:燃烧了自己,点亮了别人。那时候除了背诵韩愈的《师说》,还专门把凯洛夫的《教育学》找来看,看得觉得自己很神圣。中学毕业的时候,没有上成师范学校,忘了是什么原因了,好像是名额有限。反正那个时候上师范是不需要考试的。为此很后悔了一番,也很羡慕现在首都师范学院英语系的主任,我的学长,能进师范学校。上不成师范,只好上高中了。念高中的时候,还是老师的宠儿,还是一样的原因。老师说我们那拨文革后恢复的高中是为了大学准备的,但是自己念书,倒也没有刻意地去捉摸怎么准备考大学。那个时候大学是个什么样子都不清楚,更不要提有任何考学的参考分数做目标了。那时候的学习,真正是为了学习而学习。用得着孔子的话:“朝闻道,夕死可矣。”毕业的时候,大学招生没有恢复,只好去插队。一直到了78年2月,才考上了大学。

大学念完了以后,留校当了老师,开始了教书的生涯。中国有句老话:教学相长,就是教书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具体到教课上,就是要常教常新。哪怕是教固定的课本,每一轮不但自己对课文有新的认识,而且给学生的也有新的讲解,新的补充。这样,就从来没有过炒冷饭的时候。炒冷饭也许学生不知道,因为学生必然是新的。但是自己教起来则索然无味。有人说这样教书岂不是太傻,何必年年要备新课呢。那时候也没有学生给老师打分的事情,如果想偷懒,那简直太容易。可是我就是贱,喜欢自己累自己。也许这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就是说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知识上的进步,精神上的愉快。那乐于助人也可以说是自私,就象美国人说的,我帮助你,是我的乐趣。My pleasure. 这种自私,实在是一种很可爱的自私。

后来我教高年级的泛读课,翻译课,和报刊阅读课。国内翻译课的课本汗牛充栋。学校也有规定的教材,还是教委认定的高等院校统编教材。本来照本宣科,改改作业也就行了。但是讲解翻译,最好还需要旁征博引,这样就得平常多看一些翻译方面的材料。高年级的泛读课,学校也有不少教材,但是我还是喜欢选新的材料。托夫勒的《大趋势》出来以后,我感到那是一本在语言上,内容上都比较新的书,选一些章节做三年级的泛读很好。但是既然要用,就得补充各种注解,准备理解问题,个别章节急用了还需要自己用机械打字机打出蜡纸来。于是查字典,查百科全书,设计问题打蜡纸。现在想想真有点无事忙的味道: 谁规定要用新书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学校,听说那本泛读还在用,倒是觉得没有白费力气。

转到北京教书以后,除了精读以外,也担任了翻译课和报刊课的任务。这时候我的独立性就更大了。系里三个老师教翻译,各自独立。两个老师教报刊,系里说我也不必跟另一个老师统一教材。本来我只要选一个课本,让学校订购就可以了,但是我还是贱,自己选编翻译材料和报刊材料。翻译的材料找的是原文,非文学的,就自己翻译来做参考答案。我以为只有自己翻译了,才知道其中的难点,陷阱在什么地方,才好给学生讲清楚。当然,这里头要投入很多工作量。报刊课呢,我本来可以选比较短的新闻,特写,但是我把从前学院的报刊课的指标继承了过来,要求学生读《新闻周刊》,《时代》这类刊物的封面文章,每篇都有二十多页油印纸的量。当然自己得先看懂,做注释,设计问题。同时,我还跟美国大使馆联系,用自行车去驮他们的旧报纸,从秀水街驮到东郊,回来从中选比较新的材料。我的课有的时候把学生搞得苦哈哈的,因为他们还有别的课,同时也把自己搞得忙兮兮的。现在回想起来,我是何苦呢!学生课程结束的指标都是我自己说了算。然而我贱。值得庆幸的是,几年前在网上居然看到一本翻译教材,写的是我的名字。原来,学校的出版社把我选的翻译课的练习印成书了。

其实象我这样当老师的人还真不少。在那些日子里,老师的报酬正常工资以外都是计时,单位时间里干活多少真是可以灵活掌握。在家里加班也没有人给加工资。然而就凭一个“贱”字,我可以不计较自己的投入,苦中取乐。这也算教书的一个境界吧。

2005, 2,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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