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神难
·方壶斋·
因为住了十年蜗居住烦了，最近决定找个独立房住。每个月也就一千多，按面积算起来比租两房公寓合算多了。不过要操心的事情也多了，比如前院后院的野草之类的。
房子在比较便宜的拉丁区，上下班可以乘公交，回来就得看拉丁民族的脸。以前住在单位附近，走路就可以上班。现在只能从厨房的窗户看见国王山的一角，不过使用军事望远镜，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单位里的楼房建筑。
住在国王上上，我的电视本机天线可以收到五、六个台。搬到这个地方以后，什么空中电视讯号也没有了。不过我惊喜地发现，短波收音机的讯号在这里比在国王山上强很多。早晚我都能听到很清楚的中国国际广播电台的广播。还有一个社会主义的电台，那就是哈瓦那电台。
搬进来以后，发现后院有两根超高的竹竿。这是我来美国十多年以后第一次看见竹竿，倍感亲切。一根竹竿插在地上，顶头挑着一面褪了色的红色三角旗，上面有白色勾勒的图案，至于是什么图案，我一直没有兴趣搞清楚。在旗杆旁边，有个空心砖搭起来的小台子，上面放着一块厚厚的三合板，板子上有个水泥做的沉甸甸的漆了黑漆的东西，像块石头。上面还画着白漆道道。石头旁边放着一个铜色的酒杯状的容器，另外一个杯子里面放着碎砂石，里面插着 一个小小的铜色的三叉戟。
以前的住户是个印度人。我想后院的那套家什一定和他们有关。我入住以后，懒得去管它，反正无伤大雅。况且我的西恩地用户名，用的还是湿婆的名字，所以也就随它摆在那里。
一个周末，我在整理东西，听到有人开前院围栏的门。我以为是哪个同事来了，还没有来得及出去，却早已看见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只见他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皮肤古铜色，双目炯炯有神。经过车库开着的门他看见了我，便说他是来看看后院的神龛的。他说他以前住在这里，他准备找到祭司后把神龛请走。他说他是顺路经过进来看看。最后他略微惊讶地说：“怎么你已经搬进来了？”我心里说废话，我的车停在门口，房子和车库的门都开着，里面的东西一揽无余，我没搬进来难道是鬼进来了么？不过我没有抗议他擅入民宅，也没有惊讶他的来到，而是庆幸搬进来一个星期后还没有把那套东西扔掉。如果扔了岂不是亵渎了旧主人的神灵？如果伤害了印度人民的感情，搞不好还会引起外交事端。
我陪着他来到后院。神龛的三合板已经被我取下，当作用行李车拉东西上台阶的垫板。我换上去的是一块六角地砖，看上去比三合板更肃穆。我问他在这里拜的是什么，他说你没看见那个旗子吗，上面有个以手托物的人形。我想了想，这就是了，印度诸神，手腕是极其灵活的，手掌向天，可以跟手腕成90度没问题。“是湿婆吗？”我问。“不是，”他指指台子上的黑色石头说，这是湿婆。我左看右看看不出来那粗糙的石头怎么能和我见过的勇武湿婆联系到一起。他说你看着上面的“三”，就是湿婆。下面的字就是说的话。我问他怎么念，他说“奥姆”。我想起来了，“奥姆”好像是佛教里一个含义颇深的发音。我说你们搬家的时候怎么没有带走。他说这神龛不是随便可以动的，非得有祭司在旁边祷告才行。我想那也就是得请了，就跟请毛主席像一样。我现在客厅里正对着门就请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乃是文革真品，一直在家里押箱底，数年前请到美国来的。我顺手挂在那里，乃是因为那里正好有个钉子。同时又衍生出“吃水不忘打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的意思，也就是说，虽然是花自己钱住得稍微大一点，也要感谢党和毛主席的好领导。要不是社会主义蒸蒸日上，资本主义气息奄奄，咱还改善不了住房条件呢。
我觉得好笑，风水来回转，老毛入住了，湿婆要走了。
我又庆幸他没有注意到我撤掉了三合板。他一定有些日子没来祭拜了。
正胡思乱想，小伙子又说，他每个星期一都来这里在黑石头上注入一点牛奶，然后祷告家人一周平安。我这才注意到那块石头并不是随便的，而是像一个墨西哥人的草帽，草帽的边沿就是个槽。
不过听了他的话我倒是大吃一惊：难道周一我上班的时候，有人在我的后院拜神不成？不对呀，我用铁链子锁了前门的呀？我说，你星期一来过吗？他说因为忙没有来。我松了一口气，说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吧，因为我上班的时候是把“大门”锁住的。要不我把佛龛移到前院你好浇牛奶？他说不行，能动的话今天他就带走了。这不是没有祭司吗？到时候都带走，包括两根竹竿。
我心想坏了，我还想用一根杆子作电视天线呢。他说你需要竹竿的话，可以到Amador 那条路上有家人有很多竹竿，可以给你一个。
末了，我给了他我的电话，问了他的名字，又闲聊了一会儿他才告辞。
星期一上班，出门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锁了。财产权大于信仰权，我想。马克思不是说了吗，人们只有先满足吃穿住，才能追求意识形态领域的满足嘛。
九月里的劳动节那天，正在家里劳动（给车吸尘），突来一车停在我的旁边。原来那个印度小伙子又来了，还带着儿子。我说你来请神走？他说不是，祭司到外地去了。今天是估摸着你在家，特来拜拜。我只好让他去拜，自己忙着，也顾不上看他怎么拜。他走了以后，发现他给神龛放了花，给旁边的小铜罐加了水，三叉戟旁边插了一柱香。
一次参加查经，别人问起我这个事，我说那神龛还在后院呢。大家严肃地说，那可不行。赶紧着让他拿走。我突然想到基督教是只敬上帝和耶稣的。我参加查经，却让后院藏着个印度大神，岂不有点自相矛盾？于是想办法联系到那个小伙子，催他把神龛弄走。他答应得挺好，说10月中就来。可这十月中过了，也没见个人影。我不耐烦了，拿了他一根竹竿做了电视机的天线，终于收到了两个台。
我想他来的时候，我就说，你这根竹竿就算你那神龛在这儿的地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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