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不掉的双肩背
方壶斋
每个人都有背包的历史。现在我每天上班和出门背的都是一个双肩背。无论是开车还是骑车，双肩背总是不离身。当然，骑车的时候用双肩背更为方便，因为一旦车上要载的东西多了，可以把包背在背后，腾出来车座放别的东西。
去年回国，出门当然也总是背着我那个双肩背。我以为那是一个日常用的包，不大不小正合适。可是有一天在商店里，我竟听到售货员对我说：“老师傅旅游啦，背这大的包！” 我想我的包不大呀，只有三掌长，两掌多宽。等离开商店后再仔细观察街上的人，还真是的，除了学生以外，没有几个人带着我那样的包。这回轮到我觉得不可思议了：中国人开私车的毕竟还是少数，其他的人都是骑自行车。这要是出门逛一趟买了一大堆东西，提溜着多累人呀。
我于是极力回忆没出国以前自己用的是什么包，发现一时半会儿地竟然想不起来了。经过了一番认真的努力之后，终于确定我在上小学的第一天，用的是家里做的布书包，上面缝着一个昂首阔步的小白兔。中学的时候，用过一个书包，是碎皮子拼成的，深棕色，挺有点风格。在我上大学的时候，用的是部队的军绿挎包。在营区要左肩右斜。因为军校有固定的教室，不必把一大堆书背来背去的，所以一个小小的军用挎包足够用的了。我用过的这个军用挎包，我已经很久不见了，不知道是藏在哪个柜子底儿了还是干脆扔掉了。
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念了两年的研究院。现在我真是想不起来在上海用的是什么包了。我每个周末一定骑车从五角场到南京路、福州路甚至延安路一趟。我常常会买一些旧书回来。我那个时候用的一定不是军用挎包，否则不但不实用，而且要被上海人笑我阿乡。
啊，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曾经买到过一个绿帆布包，体积比较大，单肩背，拉链。但是这个包的内侧左右下角各有一个铁环，可以穿背包带。如果用上它们，就可以把一个单肩背变成双肩背。我买绿色的，可能是因为只有一种颜色，也可能是因为野战军意识使然。
但是这个包是不是在上海的时候就用了，我真是一时不敢肯定，直到我看到一张在老留学生楼前头靠着自行车照的照片，肩上背的就是那个帆布包。在北京，这个包用过很长时间。周末进城，带着要批改的作业，要准备的课本，没有一个大点的包真不方便。当然，大部分时间我是只用一个肩膀背的，因为到哪里都骑车，负重行走的时候不多。只有到了出远门的时候，带着三件行李坐火车，后背上背的，就是改成双肩背的这个绿背包。这个绿背包，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肯定没有用坏。帆布结实着呢。没准扔在我留在单位宿舍里的那只箱子里了。
后来在北京，突然萌发了要讲究一点的思想，结果是买了一个深绿色的皮制的双肩背。这个双肩背比起那个帆布包来洋气一些，可是它的封口方式不是拉链的，而是系带的，我不太喜欢。我还是喜欢能封得严严实实的包。另外，这个皮做的包，装东西不多，却挺老沉的，因为皮子厚。我其实并没有用几次那个包。现在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看来我的背包史，一是离不开绿，二是离不开双肩背。背着绿色的双肩背，里边杂七杂八的东西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整个儿就是一个游击队员的形象。我现在的双肩背已经不是绿色的了，因为是图便宜从旧货摊上买的，颜色式样都没有什么可挑的，只要能用就成。我的双肩背里装有地址本，磁盘，拇指盘和常常计划要在今天处理但是一天过去后根本没有时间动的文件和今天计划要看但是一天下来找不着时间看的书。有的时候还有没改完的考卷。必要的时候也会装上改锥，钳子，卷尺，计算器，透明胶带，瓶装水等。这样，我的双肩背就是我的流动办公室，车间和图书馆。无论我骑车到什么地方，只要有电脑的地方便可以就地办公。如果暂时用不着电脑，那湖边海滩、广场路边，找个长凳也就可以办公了。
有的时候，双肩背里装的东西太杂了，会让我丢了重要的东西以后长时间没有发觉。遇到这种情况，我特别羡慕女士们的小包。女人的世界都装在那里了，打开来看，钞票、信用卡、手机、口红、粉扑、小镜子、纸巾什么的应有尽有，而且一目了然，哪像我的双肩背，掏个包要把手伸进去摸半天，末了才想起来拉家里了。有一次吃不准是拉家里了还是丢了，觉得还是往坏了想好，马上给银行打电话冻结信用卡。
但是女人的钱包是不适合游击办公的。女人的钱包也不能双肩背，除了十几二十岁的小女孩背的那种与其说是包，不如说是装饰品的那种小而又小的包以外。女人的钱包总是单肩背的，其害处之一就是常常成为小偷抢劫的对象。也许女人的钱包设计来就是给人抢的。一个女人在大街上被飞车党抢去了钱包后的样子总是楚楚可怜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引出来一个仗义行侠的白马王子。要是男人也用那种小包而让人飞车捞走了，旁观者一定骂他活该。
男人背包的另外一种选择是单肩背的大长包，就是运动员常常用的那种，背起来气派、潇洒。这种包当然不会被抢，因为太重了。背这种包的人是享受生活的人，在本地往往是去健身，如逛街则不必大量采购，在外则是背着它在飞机和出租车之间短途行走。
04年我去墨西哥之前，看了很多资料，特别注意照片资料，为的是看看哪里的人上街都穿什么衣服，背什么包，以便我在穿着上尽可能不让别人看出来我是外来人。我发现当地人很少背包，很多人买了东西就是拎着一个塑料袋，甚至是垃圾袋 （在墨西哥中心广场的小商品市场上，专门有人 “ Bolsa! Bolsa” 地叫卖黑色的塑料袋。）可是我要去旅行，还是甩不掉一个方便的双肩背。最后在墨西哥，照样背着它到处走，倒也没有怎么惹眼。
我想，只有需要负重的人，需要远足的人，需要像蜗牛一样背着家当四处流浪的人才选择使用双肩背。
甩不掉双肩背的人，命定要自负其重，一世漂泊，就像我一样。
2006，3，23
2024 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