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的回忆
方壶斋
下班后到体育馆游了一次泳。已经很长时间不游泳了，原因是我喜欢在自然水域游泳，不太喜欢去游泳池。这是在北京养成的习惯。北京的公共游泳池，从来是人满为患，所以我大概从高中起游泳都是去八一湖。来到美国，在南方的大学游泳池里游过。来加州后，守着大海却不能游泳，因为水太凉了。我只在夏天当地比较热的时候下去过两次，那水温都象北京深秋的户外游泳池，在里边坚持不了多一会儿。
因为老不游泳，这次下到游泳池里，许多和游泳有关的往事也渐渐地浮现在脑海里。记得最初学游泳，是被小学组织着（或者是被邻居带着，记不清了），到陶然亭游泳池。小孩子只能在蘑菇池玩水。蘑菇池就是中间修了两个大蘑菇喷泉的池子。那喷泉并不喷，就是从顶上平平地流下来，形成水帘。蘑菇池的水不深，深度大约跟胳膊长度相当，所以可以用手撑着地，练习趴在水里用腿打水。
经过一段时间以后，被允许到大池子去了。大池子北头浅，南头深到两米。我们当然是先在北头练习。那个时候国家特别提倡人人学会游泳，书店里也出怎么游泳的书。我练习就是照着书里说的，把头埋进水里，用手抱住小腿，向上蜷起来，这样人就浮在水里了。然后再练习展开。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可以手脚配合了。我记得第一次感觉自己游起来了，是能够平浮在水上用胳膊抡圆了拼命打水，是一种雏形的自由泳。那次游泳回来很兴奋，可以说是入门了。
会游泳了以后，办了游泳证，就常常和同学、邻居的孩子一起去陶然亭游泳。我们大都住在菜市口以北，去陶然亭是走着去，最常走的是黑窑厂胡同，路近。先到陶然亭公园，找个铁栏杆被拉开的地方钻进去，穿过公园，出东门过马路就到了游泳池。天热的时候，到游泳池的第一项战斗就是买票。人太多，谁都不想排队，拼命挤。因为天热，都不穿上衣，人挤人地身体之间隔着一层汗水。想把前头的扒开自己挤进去，可是那汗水滑溜溜的，根本吃不住劲。
等到买好了票，就撒丫子往里头跑。为什么呢，为了赶时间早点下水，多游一会儿。那时候还没怎么游呢，时间就到了。不像现在，刚游了半个钟头就累了。
跑到更衣室，还得抢存衣柜。抢不着的只能用最底层的。更衣室里人多的时候充满了汗酸味。大家出的都是无产阶级的臭汗，没有人出资产阶级的香汗。
换好了游泳衣，得淌过一个洗脚池，钻过一道水帘洞才能进入游泳场地。这跟美国的游泳池贴的告示“入池前请先淋浴”的意思是一样的，为了保证游泳池干净。
那个时候的人都封建，两个大池，东边的主要是男的，西边的主要是女的。这也是因为东边的对着男更衣室，西边的对着女更衣室。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一边人太多了，也难免要往另一边跑。跑到女池里的时候，还有点不好意思。
人多的时候，游泳池里根本就是煮饺子。在里边瞅空子看见自己前头腾出来三四米的水域，就赶紧畅游一番，撞到人了再停下，再寻末新的空档，如此反复。赶上天不热人不多，就可以游个痛快，但是那种时候不多，除非你游到秋天。
游泳池的水不是常换的。脏了就用漂白粉，一直等到那水都浑沌了才换。每次游泳，都难免不小心喝水。水脏的时候也不例外。游泳去碰到刚换的水，心情特别好。那水清澈见底，池里的泳道，底部深浅的连接处都看得一清二楚。潜水下去，四周是蓝莹莹的，仿佛梦幻世界。
深水区在南头，没有深水证是不能进的。考那个菱形的深水合格证是游泳生涯的一个里程碑。有了合格证，可以进到人少的深水区，可以在跳台上跳水。考深水合格证的标准是能够游二百米，姿势不限。很多人都是一次通过。
陶然亭的跳台，有贴近水面的弹跳板，然后就是五米，七米和十米的跳台。我最高是在七米跳冰棍，就是腿朝下直挺挺地跳下来。十米的地方，上去一看就寒了，顺原路爬了下来。那时候常有人从十米往下跳，跳得不对，有让水拍伤了的。有的则只是游泳裤被拍破了，结果上来以后让几个人簇拥着回更衣室。
记得有几次在深水区看见一个身材苗条的高个子小伙，在深水区来回游。看着他游泳，就像在动物园看海狮游泳一样。那姿势，那速度，都是很专业的。可惜自己没那个本事。
我在国内游泳的时候不用鸭蹼，那是一种奢侈。我只是跟别人借过试了试。现在在美国，游泳馆里有脚蹼，穿上以后打水前进，也只是为了好玩一下。听着水流哗哗地从耳边流过，感觉那速度的快，自己像是一艘舰船。真正为了锻炼的游泳，还是不用脚蹼。
后来渐渐地不到陶然亭游泳池去游了，而是去陶然亭湖和八一湖。八一湖里能游泳，还能从泥里头抠蛤蜊。北京人喜欢到八一湖游泳的人不少，但是架不住湖大，总能游得开。而且很多人往往聚集在岸边，我则喜欢到湖中心去。那里人少，水是清的，有的地方长满翠绿的水草。湖水变浅的时候，人就在水草里游，像种了水草的鱼缸里的鱼。听说有人被水草缠住而溺死，那是太没有经验。凡是水草能够缠身的地方，都是水浅的地方，有时站起来就挨着湖底了。就算水草高湖水深，那水草是很脆的一种，很容易拉断。在水草中游泳，只要游自由泳，就不会被缠住。不过，游到水草茂密的地方，我潜下去，水色由浅绿变成墨绿，继而一片黑暗，只感觉身边水草，毛茸茸的，心中也常常生出恐惧之感。那些被水草纠缠而死的人，一半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理智才不得脱身的吧！何况有些老北京人都很迷信有水鬼呢。
在湖里游泳，有的时候我喜欢把气吐完，使自己沉到湖底，去接触那滑腻的淤泥。肺里氧气的缺乏逼迫身体做着挣扎，沉在湖底仿佛置身于水的牢狱。就这样一直到再也不能继续，遂站起身迅速冲出湖面去呼吸那甜美的空气。我想，这大概是少年时期的一种自虐心理所指使的吧。
我游泳大部分时间是只穿游泳裤的，只有一次是穿着长袖衣裤，系着武装带游。那就是参加学校的纪念毛泽东畅游长江的所谓武装泅渡活动。那次我们是在陶然亭的湖里。虽然没有长江的大风大浪，但那阵势也颇为壮观。现在这种大规模的群众游泳运动没有了，少男少女们少了我们那个时候的一种乐趣。
我觉得游泳的一大好处，是能够把二维动物的人，变成三维的。人无翅膀不可以飞，但是在水中却能够领略飞翔，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在三维空间中恣意翻滚而不必担心坠毁。“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这句话，从游泳的角度看，不一样是有深刻的哲理的吗？
2004，7，6
寄自美国
2024 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