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与悲剧美
方壶斋
这一天在学校里参加了两次宗教活动。一次是一个人作报告, 介绍一个基督教的青少年计划, 主要目的是挽救那些被吸毒等社会问题所困扰的青少年。席间有两位青少年的代表 (其中一个已经不年轻, 有快四十岁了)“讲用”, 讲自己如何沾染上吸毒, 犯罪, 又如何通过这个基督教的帮助青少年的计划改邪归正。其中一个谈到他在学校里的时候, 尽管样样突出, 还是遭到同学的奚落, 从而失去了自信与自尊, 只好靠毒品解愁。
另一个活动叫阿尔法, 是基督教入门课程。每次看一个专题的录像, 然后小组讨论。小组讨论结束的时候, 大家要祈祷。组长请每个人说出有什么祈祷事项。现在时近年底, 感恩节, 圣诞节马上就要接踵而至, 有人提议为那些患有节日忧郁症, 有自杀倾向的学生祈祷, 请上帝保佑他们。
我对于美国青少年中非常容易出现吸毒问题一直感到迷惑不解。我不知道现在中国的青少年中这种问题多不多。如果不多的话, 一个原因可能是毒品在中国不容易搞到, 加上中国青少年与家庭和老师的关系相对来说比较密切, 所以不太容易脱离监督。
今天在阿尔法活动中, 我突然想到, 或许中国和美国的青年, 因为受到的教育不同, 对于生活中的挫折采取的应付办法也不同。中国的青年相对来说能够比较容易地顶住一般生活挫折的压力, 不会轻易诉诸于逃避 (吸毒或自杀)。一个旁证就是我的美国学生看中国的电影, 总是奇怪为什么中国电影的结局常常很压抑。美国青年似乎不容易接受反映生活压抑的作品。在他们看来, 生活就应该是好玩的, 令人快乐的。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就应该永远是能够打败一切的强者。美国电影中的大量轻喜剧, 打斗片实际上就迎合了这种集体无意识。这种人生观使美国青年对现实生活中的挫折有较弱的抵抗力, 因此容易诉诸精神麻醉和自杀来解决生活中的矛盾。
我今天也很有些恍然大悟地觉察到, 无论是过去读美国文学, 还是现在感受美国社会, 都不曾很实质地接触到悲剧与崇高的话题。这个经典美学的话题, 在中国的学校里, 媒体中, 至少在我这一代人的时候和以前, 是一个常见的话题。加上中国的思想教育里, 不乏如何解决生活中的矛盾, 如何面对挫折的教育。矛盾与挫折, 其实就是大大小小的悲剧, 而任何悲剧, 都有它积极的一面, 就是给人以表现崇高的机会。这种悲剧美的意识, 如果深入一个人的内心, 就会使他/她能够在生活百般不如意的时候, 产生美的行为。愤怒出诗人, 抑郁也出诗人。我们读过多少表现失意的优秀的文学诗篇!另外一种悲剧美的行为, 是抗争式的自毁。最近因为拆迁问题到天安门广场自焚的那些弱势群体的人的行动就是这种抗争式的自毁。这和那种逃避式的自杀有着本质的不同。
我由此想到, 在美国, 帮助问题少年的方式不外心理咨询和宗教感化这两种。美国所缺乏的一个途径, 就是通过人文教育培养青年的悲剧美感, 使他们能够在挫折面前进行辩证的哲学和美学思考, 能够“化悲痛为力量”, 使逆境成为自己更加奋发的动力。 另外一种教育, 是中国老庄思想中的无为意识, 使青少年认识到弱和屈的力量, 认识到“峣峣者易折”的道理。如果美国的青少年能够普遍树立这样的人生观, 相信他们在个人生活的逆境中会采取比较理智的态度解决问题和排解抑郁, 而有这种人生观的青年一旦成为国家的领导人, 也会改变美国一味奉行强权政治的做法, 谋求与世界不同文化的良性互动。
2003, 11, 13
2024 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