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生活和居家的生活
方壶斋
有一种说法，说在国外学习、打工是洋插队。对于结了婚的夫妇来说，学习无疑是洋插队。找到稳定的工作以后，“回城”的可能性小了，洋插队的生活味道就少一些了。特别是如果有能力买了房子以后，在“洋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扎根落户的可能性更大了。于是开始置起家当来，而且很舍得花钱。
对于单身者来说，即使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也难以有扎根落户的感觉。国外的工作，大多数给人一种今天不知道明天怎么样的感觉，所以一个人生活，老是免不了未雨绸缪地想着搬迁的可能。所以有的人，家当总是尽可能地少。
真正插队的年龄是二十岁左右。那时带到农村的，只有一口箱子。在插队的岁月里，也没有能力添置什么。一是根本没有钱，记得一年下来，刨去欠生产队的伙食费，净得三十元人民币。二是没有条件置东西： 三个人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没有地方放东西。吃饭在食堂，自己有个饭盆儿就行了。更重要的是那时候绝对没有扎根落户的思想，也没有结婚成家的念头，所以到了离开农村的时候，还是一口箱子地回来了。
现在虽然是洋插队，年龄则已经接近半百，所以对于过日子的想法，和年轻的时候有所不同，总觉得如果居所老是一两口箱子，就没有居家生活的感觉。其实家是什么？对于单身者来说，不就是一堆坛坛罐罐么？
在国外，即使在上学的时候，租的是一间小屋，我也买了一些明知不可能带走的东西充斥房间。找到工作以后，租的地方从房间变成公寓，充斥房间的需求也跟着增加了许多。
虽然如此，洋插队的感觉还是一点也没有减少，这和想过居家生活的念头就发生了冲突。置家当是要钱的。花很多钱买的东西，一旦需要搬迁，就会弃之不忍，运之不舍。在美国看到搬家卖东西的人家，卖得都很便宜。来不及处理的也就白送了。想想他们当初买的时候，很多都是新的。有个同事，从纽约来，走的时候很多才买的衣服都留在公寓里给别人做贡献了。
好在美国人可以自家出售家用旧货，周末在自己家的门口，院子里，停车房摆上一摊，任人选购，用不着担心市容警察或是小脚侦缉队，或是税务工商的人来骚扰。
我的家当，大部分就来自这种院售。在美国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带上两件行李和一个睡袋就可以了。到了新的地方，租人家的屋子，一般都有家具和炊具，有的还配有电视。就是租不带家具的公寓，有了睡袋，可以先打地铺。到旧货店买几件必需的锅碗瓢盆，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其余的，都可以慢慢地从院售买。我买东西的顺序是：自行车、床上用品、衣服、收音机和电视机、电脑、书籍、电唱机、汽车、体育用品、工艺美术品等。这些东西，只要能用，不求高档。越便宜越好。这样以后就是要走人了，也办个院售卖掉，卖不掉的送人或者送给旧货店都可以，不会觉得有什么损失。
我也羡慕那些扎根派家里的如博物馆一般的氛围，如小影院一般的娱乐条件，但是我就是打算扎根了，也未必会那样。当然，购买有增值可能的工艺品放在家里，既有审美价值，又有保值功能，但是我也看到一些人家，处理起父母的遗产来，常常是贱卖的。除非趁着自己尚在人间，还能享用金钱，把增值了的艺术品及早脱手，否则那保值的功能一定是失去的。
当然，居家的日子的质量不能以省多少钱为标准。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关键是要知道自己的需要是什么，不能以别人的时尚为自己的标准。比如象家庭影院这种东西，就算我客厅里放得下那玩艺，我也不愿意买。因为我并不觉得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大劲弄进门来的东西，给我的乐趣比一个一般的大彩电给我的乐趣多到值那么多钱和功夫的地步。我承认在日常生活上，我属于那种上不了层次的人。这和我出身城市贫民有关。就是有条件小资，我也难以跟上潮流。再就是懒，懒得操心费力。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没有扎根的感觉。
然而不管是贵重物品也罢，是不值钱的破烂也罢，屋里东西多了，居家的感觉也有了，但是同时也有了累赘感。这也是居家生活所不可避免的。有时看看身边的东西，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房东突然会收房子，就发愁。于是就想减负，办院售卖掉一些，再捡出一些送人或者干脆扔掉，但总是很少。
一个人要过居家的生活，得具备两性兼备的心理。女人感兴趣的东西，也得着眼一点，否则屋子里的摆设就和大学男生宿舍一样，不但脏乱，而且没有一点阴柔色调。但是男人毕竟不是女人。我认识心比女人还细的男人，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将就，不能讲究。我只能满足于在屋子里挂上从国内带来的彝族挎包，摆上从院售买的镀银盘子和小熊小狗之类的“填充动物”(stuffed animal)。我曾经把我屋子的摆设的照片放在雅虎相册里。一个女孩来电邮问我：“你屋子里那些东西是玩具动物吗？”大概她觉得有点奇怪。
但是我毕竟是个男的。屋子里不但乱，而且有很多只有男的才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钳子扳子。自行车备用零件什么的。虽然干活的工具是日常生活中必须的，我们常常发现女性，特别是一个人生活的女性，不太准备这类东西。大概需要的时候总能跟男同事借到。我则觉得居家的生活没有这些工具是不完整的。在美国，平常注意收集工具、同轴线、钉子、螺丝钉、和修理自行车下水道等用的材料是很值得做的，因为美国不象中国那么方便，需要什么出门一拐角就能买到。再说很多这类东西，不必买新的，但是美国的旧货店，主要经营衣服，电器，书，家具。五金材料很少见。所以逛院售的时候，留心买一些很便宜的五金材料，用的时候就很方便也很经济。
我最不善于的居家准备是药品。这是因为平常很少生病。在国内生了病看病很方便，所以没有准备家庭药箱的习惯。回国的时候趁机买点药，也不知道买什么好。记得在国内每到夏天容易拉肚子，所以就买了一些相应的药，结果在美国拉肚子的机会不多。在国内牙疼的时候就去看牙医，很少自备牙疼水之类的东西。等到在美国牙疼了，就无药可医。好在出国体检时医院给的那个药盒子有止疼片。不过准备家庭药箱并不难，书里和网上都有咨询材料。需要买药的时候，也不难买到。
当然，如果居家仅仅是在屋子里堆满东西，家的味道还是少一些，因为家，是一个home，不是house. Home 没有人，总是欠缺点什么。但是这人，可不是说买来就买来的，也没有地方租。听说国内大城市里有租人服务，可以租一个异性过节过年，体会一个家的感觉。这就跟玩过家家差不多吧。不过租来的人表演再好，你心里也知道他（她）和你不是一家人。你那个家的感觉是虚幻的，甚至是颓唐的，末世的。那个人走后，你的居所会更加空旷寂寞。
这人的来源，我是不知道怎么解决，所以也没办法给各位出主意。你在旧货市场是绝对买不来也捡不来一个大活人的。就算有人插着草标待价而沽，那也未必是一个能和你肆无忌惮地哭哭笑笑打打闹闹的人。如果哪一天你能遇到这么一个人，那你离过居家生活的日子就真地不远了。
寄自美国
2003. 6. 29
2024 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