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
方壶斋
当老方在方湖营车站走下长途车的时候,眼前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惊呆了。这哪里是他熟悉的方湖营?这里分明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原来的公社大院所在地耸立着一栋四层白色马赛克贴面的大楼,楼门口挂了几套牌子:方湖营乡政府,方湖营乡计划生育委员会, 中共方湖营乡党委会,方湖营乡税务局等等。沿街鳞次栉比都是各种商店和饭馆。很有几个饭馆的气派不亚于大城市里的:大大的招牌,红红的灯笼,门口站着身着旗袍的小姐。音像商店的音响设备肆无忌惮地播放着最新的流行歌曲。门上则贴着性感歌星的招贴画。街上人来人往。很有些人边走边打着手机。
原来的土路已经变成了柏油路。老方还记得三十年前4月9号那天,他和高中的同学在初春的风沙中被送到这里,等在这里的手扶托拉机则把他们分了组,拉到各自的村里去。
老方沿着马路往西走, 大约十分钟的样子,商店渐渐稀少,被路边的大树替代。老方这时候才看到自己熟悉的乡村景色。路过毛营的时候,他注意到往村里去的路还是原来的土路。
他曾经跟村里的知青和青年到毛营看电影。村团小组组长李少奎给他们知青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男的晚上看电影的时候,站在一个女的后头跑了song-2, 把精液喷在那个女青年手上。女青年大叫抓流氓。 毛营的小伙子们逮住了那个男的好一顿抽揍,没有皮开肉绽也差不离了。后来那个女的不好意思,去男的家里探视了几次,一来二往地竟然对他有了意思,两个人一年后结婚了。
他还记得李少奎发明的一个词儿:见逼磕头。意思是男人没出息,见着女人腿就软了。“不软才真没出息呢!”老方这样想着,笑了一下。
走进他插队的鸭头营的时候,老方看到路边很有几家的房子是新翻修的,但是大部分还跟过去一样。队部的大院还在老地方,换了门脸。这是他们知青宿舍的所在地。老方进村的第一站就是这里。
那排红砖房子还在,各个房间的门都锁着。从窗户往里看,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东西。老方盯着一个房间的门,仿佛看到门开了,小个子朱一耙披了棉大衣出来,哆哆嗦嗦地掏出比任何男生都长的那活儿, 哗哗地洒了一泡尿。那是这里冬天夜晚的一景。
这排房子东西两边各四间,男生住西边四间,女生住东边四间。中间是通往后院的路,所以男女生宿舍是完全分开的。北边一个村子,男生宿舍隔壁是女生宿舍。一个男生在墙上掏了洞,弄大了四个女生的肚子,后来被当作恶性流氓犯嘣了。鸭头营有知青的那些年里没有出过男女事故,不能不归功于这宿舍的格局。
看完了原来的宿舍,老方往李少奎家走去。他还记得个大概的方向。回城以后,少奎他们往城里送西瓜的时候到他家找过他,他当晚就跑到他们住的地方跟他们玩了一个通宵。后来他也曾经回来过一次,是在少奎家吃的饭。他跟李少奎熟,是因为下乡后第一次分配夜晚浇地,就是跟着李少奎。查渠,开口子,堵口子,一干就是好几天。
李少奎家里有不少老的电影杂志和《人民文学》。他这个人爱看书,跟知青也还谈得来。
凭着记忆,他来到李少奎家的院门口,认出了那间老房子。其实这是李少奎爹妈的家。李少奎结婚后另外盖了房子,可是老方不知道在哪儿。
“家里有人吗?”老方喊道。
“谁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老方不认识。
“这是李少奎的家吗?”
“是啊。您是—-?”
“我是原来这村插队的,我姓方,插队的时候他们都叫我方胡子。我那时候在少奎的小队。”
“你就是方胡子啊!少奎跟我提过。我是他那口子。少奎这会儿没在家,得后半晌回来。先进屋歇着!”
“大爷大妈现在是不是都——–”
“都没了。这些日子家里来了外地亲戚住着呢。我们就先住到这边来了。”
“喔,那你知道我该怎么找高冶中吗?”
“他早就调走了,在县中学当校长呢?”
“原来的团书记呢?”
“嫁到石家庄去了。有十来年没回了。她妈也早没了。”
“李晓东他们家都谁还在?”
“李晓东在县中学当老师。他那俩弟弟还在这儿。”
“少奎他妹妹呢?”
“她呀,嫁到毛营了。回头打个电话叫她过来。你在这多住两天!”
“不行,我明天下午就得走。我的机票是后天的。我现在在美国。 这次回来探亲的。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老方说着把手里的一个塑料包递过去。
“你说你这是,来就来呗带啥东西呀!”
“这么着吧,我到村里各处转转,回头再过来。”
“那你快点,过来吃午饭。”
“好嘞。”
老方离开少奎家,沿着村里的南北向的主要道路往南走。插队的时候, 每天早上就是沿着这条路到小队的队部等队长派活的。 对了,刚在怎么忘了问余傻子? 他还活着吗?余傻子是二小队的队长,总爱傻笑,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
路上碰到一些年轻人,穿得都不土,他们看得出老方是个外人,都朝他多看两眼,但是谁也不认识他。老方心里掠过一丝伤感。物是人非啊。这种伤感,其实在城里的大街上也有。挤公共汽车的时候,四下一打量, 都是年轻人居多。售票员给他车票, 总是说:“老师傅您的票。” 他这个年龄的人,在城里不是打的就是开车,要不就是在家里猫着。 没事出来挤车的, 也就是他这个外地人了。
从外面逛回来,少奎的妹妹少珍已经从毛营过来了。一见到老方,少珍就咧着嘴笑道:“哎呦方胡子,难为你还想着我们这破地方。这多少年啦?”
少珍胖了很多。老方记得曾经有一度对少珍还有过好感。 当时他自己也不解:少珍在村里并不是属于漂亮的那种姑娘,只是性格开朗些。老方只能怨自己在任何人,任何事物上都能找到美感的毛病。正是他的这种毛病,使他在生活中既排除不了很多人,也难以接受很多人。
午饭已经好了。三个人一边吃一边聊, 对话主要还是在老方跟少珍之间进行。少奎媳妇是外村来的,并不认识老方那拨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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