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到谈春晚(2005)

新年将到谈春晚

方壶斋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象年底。远的北京,纽约,旧金山不说,就连这小小的加州 中部滨海市的一个学校的中文部里,下班的时间还没到,就已经显出新年将至的气氛来。方教授,中文部的单身贵族,学雷锋的先进分子,实用技术的二把刀,在上茅房的路上迎面被王海南教授拦住。王教授挥舞著一盘录像带,叫道:“老方,老方!来来来帮个忙,春节晚会明天早上四点,你给定时录一下。”定时录像这种事,肯定难不倒整天跟电脑打交道的王教授,可是人家就是只把聪明才智用在一条道上,别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请人代劳了。那种自给自足的全能人物其实是傻瓜。 (方壶斋: 过年)

本篇开首的这一段,选自我写的短篇小说《过年》,反映了春节晚会对海外华人来说还是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的。尽管在国内,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遭到不少批评,有的人甚至主张取消,但是对于鲜有机会看到国内的真人表演的海外华人来说,春节晚会仍然可以提供不少精神食粮。再有就是尽管现在在国外可以用小耳朵收看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春节晚会那种集大成式的表演仍然具有别的节目比不了的优势。

我最后一次认真看春节晚会,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我赞同很多对电视春节晚会的批评,所以越来越不热心看。就是帮别人录下来以后,也懒得去看。最近偶尔翻出来那一次认真看过以后的随感,发现里面说的话,到现在也不算过时。

我觉得中国的意识形态体系有点像宗教。宗教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要常常举行必要的仪式。我觉得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 (以下简称“春晚”)就是这么一种仪式。春节晚会的本质,不在于让老百姓乐乐,而是起到一个强化官方文化支配地位的作用。春晚的重要信息是民族主义。有的话题每年都要重复,比如大陆跟台湾统一的问题,民族团结,等等。我把春晚的节目归为四类: 1)政治诠释者,2)感情安慰者,3)填补空白者,4)解恨撒气者,5)气氛渲染者。兹以那年我看的春晚节目解释之:

政治诠释

政治诠释者乃春晚之最重要的信息载体,传达的是党和政府要人民关心的事情。台湾回归,民族团结,爱国主义是这类中的三大永恒主题。那一年的台湾主题可谓是重炮齐轰,打了四发。一是小品“换邮票”; 二是台湾来的女高音唱的“我爱中国”;三是小品“水”; 四是两岸三地三个歌手唱的“大中国”。第一发属于传统的煽情作品。这类作品的比较早的前身有徐良唱的“血染的风采”。这个小品倒是写得不错,就是第二部分宣传太明显了,有点像相声里的抖包袱手法。第二发的含义不言自明。这里的“中国” 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没有两岸之争的内容,但是因为这首歌是大陆出的,意思也就再清楚不过了。第三发拿出来台湾日月潭的一坛水,长江三峡工程合龙前取的一瓶水,和黄河小浪底工程来的一瓶水。台湾来的水装潢很漂亮,大陆的则是普通的瓶子。女主持人说:“让日月潭的水汇入长江和黄河!” 她的台词只能这么说,不能反过来,虽然这三种水一混,根本说不出来谁是主,谁是次。第四发是不用再多做分析的了。

民族主义思想也体现在歌曲《远航》里。表演这首歌时舞台的色彩主调是蓝色。歌中唱到:“我们来自长江,我们来自黄河. 我们的希望是蓝色的大海”。这里等于是在重播《河殇》的主调,与那部电视片出来以后一段时间出现的批河殇的保守思潮形成强烈反差,表明了中国决心以超级大国的身份进入世界的决心。

中国的民族主义总是要借助洋人做反差的。那年的小品《邮差》就是这么一个思路。小品里的大清邮差不顾上司的禁令,在体育比赛中跑过了洋人。他一边跑,一边发表了一大通宣扬爱国主义的言论。他用关公的形象说总有一天中国会不怕洋人欺负。在19世纪,关公等民间祭拜的偶像正是在华的西洋传教士要打倒的。体育加宗教,华洋对立为主旨的民族主义在这里得到了极好的彰显。

刘欢在春晚上唱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大概也让西方的军事专家们闻出来了一点火药味。

至于民族团结的主题,那一年沿袭了陈旧的穿着民族服装大合唱的手法,毫无新意。民族问题不是那几年中国政治的主要议题,所以点一下就可以了。

感情安慰

那一年的感情安慰安慰在老演员身上。此前我在《大众电影》上看过一篇文章,说一些中国的昔日明星的可怜现状。文章说他们难以搞到戏演,就是愿意当配角也不成。有的人因此经济上有困难。每年的春晚上我们都会看到老演员上台。如果说过去的观众还记得他们,那一年他们得一一自我介绍演过什么,因为观众的年龄越来越小,他们的知音也越来越少了。我看着都替他们难过。让他们出出场,一方面满足了精神需求,一方面也满足了物质需求。

填补空白

填补空白的都是一些老歌老曲。这些歌曲已经没有了什么重要作用,但是在社会巨变的时代里,可以起到润滑剂的作用,其特别的作用,是让社会变化中的弱势群体的怀旧情绪得到舒解,忘了它们其实不会带来任何实际好处。有些老歌的现场演出,虽然用的还是老人,但是我有点怀疑其是否具有共时性。
解恨撒气

担任这个功能的节目都是插科打诨的相声小品,因为春晚上不能有严肃的社会批评。它们是一些并不能叮疼皮肤的牛蝇子。它们把讽刺裹在笑声中放出来,把愤怒包在棉手套里打出来。那年的小品里,当养鳖的农民找乡干部续承包合同时,听说已经不在任上,问道:“为啥,是腐败吗?” 这里面有着很多政治内涵,但是却淹没在观众的笑声中。社会不满在这里得到了宣泄,但是社会现实的构架却毫发未伤。

气氛渲染

气氛渲染就是告诉人们今后,或者至少来年,的主旋律是什么。气氛渲染是通过节目进行的。舞台装饰也起到一定的作用。那一年的春晚,我注意到的气氛有两种: 1)帝气; 2) 鬼气。

帝气体现在舞台装饰上。大红柱子上装饰着金色的龙。观众席上的假汉白玉栏杆把表演放在一个虚构的皇宫庭院里。鬼气则体现在某几个节目上。舞蹈《梅》就是一个。我觉得有赵忠祥的低沉嗓音朗诵毛泽东的《咏梅》来为这个舞蹈开场显得有点滑稽。舞者穿红,在绿衣簇拥中翩翩起舞。可是她那个舞的跳法,像一个牵线木偶,加上她那长长的指甲,使她看起来更象一个女巫,而不是等待山花烂漫的一枝独秀的梅花。

这种巫舞的风格也出现在后面的龙舞中。在表演这个舞蹈的时候,背景上打出冲天的光柱,似乎在昭示天人合一的古老观念,使这个舞台一时间鬼气森森。接着是变脸。变脸本来与宗教没有关系,可是在舞台上的大屏幕里,却打出来端坐在云中的红光闪闪的玉帝形象。它突然出现在高悬在观众上方的屏幕上,仿佛有着无上的权威和尊严。然后电视镜头又转向跑龙套的道教八仙。没有别的宗教象征出现。在整个的表演中,玉帝头部都在放射光芒。这个表演无疑是在强化中国的本土宗教道教。

看了这一场世纪之交的春节晚会,当时我想,是不是21世纪里,中国的文化氛围就是民族主义加上帝王霸气加上神鬼灵气呢。

几年过去了,随着中国经济的长足发展,中国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自然是有了很大的增长。同时,随着这种经济发展给个人生活带来的变数的增加,社会上不信马列信鬼神的风气也是有增无减。听说最近官方要打击封建迷信了,说明社会上的神鬼邪灵之气颇为浓重。帝王霸气呢?胡温新政现在已经过了亲民阶段,开始威权阶段了,算是那一年的春节晚会的帝王调子有了着落。

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也许永远脱不了俗套,但是作为一个符号,还是颇有玩味之处的。

2005-2-3
2024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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