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杂忆
方壶斋
我所记得的舞蹈第一次和我发生关系是演出大型歌舞《东方红》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小学。学校组织学生去看。班主任老师坐在我旁边。不知道为了什么提起了跳舞的话题。大概是计划班里什么节目吧。她让我参加跳舞。我说我是男的，不参加。她说你看这里不是有很多男的跳舞吗？
把跳舞看成是女人才做的事情，不知道这种想法怎么会进入到一个小学生的头脑。总之，也是由于我没有什么灵性，加上这种偏见，所以在文艺上，根本就没有怎么接触过舞蹈。后来大概是被说服了吧，参加了班里唯一的一次舞蹈表演，叫做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配的是歌词“台湾是祖国神圣的领土，我们决不容敌人来侵犯。”那个舞姿是很革命的。
小学中学的时代是在懵懵懂懂和文化荒芜中度过的。那时候看得最多的舞蹈，就是革命芭蕾舞剧《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以及《列宁在１９１８》里的《天鹅湖》片断。不过那时候感觉是，那是台上的舞蹈，和日常生活无缘。何况芭蕾舞是要踮着脚尖跳的。我倒是私下里试过，想知道跳芭蕾舞的人有什么诀窍脚尖不疼。后来仔细看，才知道男的不踮脚尖。
和日常生活有缘的舞，是在反特电影《英雄虎胆》中看到的伦巴。敌人为了弄清我打入敌人内部的孤胆英雄的真实身份，弄来一个妖艳的女特务和他跳伦巴。没想到我们的英雄跳得不错。敌人于是认定他是自己人。我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就想，这样干革命倒是不错。但是那部电影同时也告诉我们，伦巴不是好东西，狗特务才跳。
文革结束后，社会上交际舞逐渐开禁，易名为交谊舞，以正视听，要大家断了乱搞男女关系的想法。当时我在大学，社会上这股“歪风邪气”也吹进校园。我们班几个上海同学毕竟沾海派风气之先，比北京的同学来得开放，已经有人会跳。于是我们不顾校方不准跳舞的禁令，偷偷地跑到正在建设中的听力室学跳舞。听力室面积比较大，桌椅还没有运进来，所以有地方周旋。唯一不好的是有两排导线管直挺挺地露出地面几公分，像秋后被割断但是还长在地上的老玉米秸。我们就在这样的地形中小心翼翼地学，生怕绊倒。刚刚没跳多一会儿，连队干部不知道怎么得了消息，上楼来把我们赶走了。
真正开始没有负担地跳交谊舞，是大学毕业后念研究生的时候。我们的研究生宿舍集中在一个两层小楼，与本科生分开。楼里的房间用不完，我们拿出一间做活动室。虽然那间屋子地面不是很光滑，但是我们常常用它做舞厅。就是在那里我学会了三步四步的基本步子并且到此毕业。那时候也有一些本科的女生来找我们男研究生跳。相互之间不用说是在互相侦查。
跳舞解严以后，学校常常组织周末舞会，在图书馆大厅或者大礼堂大厅。来跳舞的不光是年轻教员。那些老教员和老干部，包括院长，也来跳。跳舞的场合，气氛轻松，有的时候就用来找领导谈平常得板着脸才能谈的事情，虽然不一定有成效，但是意思表达了，当面也没有看领导的冷脸。国内的单位就是好，管文艺。跳舞这东西，不开禁则已，开了禁了还唯恐不搞，怕落上个不关心群众生活的罪名。尤其是单位未婚青年多的，更得组织舞会。性别比例相差太大的，还要和外单位合办。现在美国的单位才不管你呢。要跳自己找地方去。
后来转业到北京，参加了北京周末俱乐部。那是一个以大专生以上的单身人士为对象的联谊组织。每到周末都举行活动，大部分时间是租用王府井麦当劳后边的紫房子。活动以跳舞为主，还有讲座什么的。我认识的那个圈子里的人，找对象成功的没有太多，但是跳舞倒是跳得很尽兴。尽管差不多每个周末都去，我的舞技却一点也没有进步。我总是记不住复杂一点的步法。不过对我来说，那时候跳舞是为了聊天，能走两步就可以了。
在交谊舞里，我比较喜欢的是探戈，但是偏偏学不会，或者说是没有机会跟会的人学。其次是快三，就是华尔兹，喜欢那个转弯的感觉。中四一般般，感觉就像行军。我喜欢慢四的浪漫特点，但是舞伴必须是能够让人神魂颠倒的。
说到舞伴，当然要找能配合好的。这就不能看长相。记得在洛阳教过的学生里，有一个高个子披肩发的女生。一次学校里办舞会的时候，我想她一定会跳，没想到一接手感觉就不对，跳的时候则更像愚公在移山。就是找到了会跳的，还有个她带你还是你带她的问题。有的女人不听指挥，但是又不会带人，自我中心倾向严重，结果男的就得匆匆忙忙地跟着她的步子，亦步亦趋，处处被动。会跳舞而且把指挥权让给男舞伴的女人最好，跟这样的女人跳舞也得最小心，因为人家是内行。你带得不好，会被人看不起。
前两天在网上看到国内某个舞蹈学院在接待一帮政府官员的时候，让二年级的女生停课“陪领导们跳舞放松放松”。这件事情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有的女生事后说，那些人都是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跟他们跳舞很别扭。更有甚者，那些人有的还出言轻佻。
看了这个女生说的话，我也出了冷汗，因为我想到在北京教书的时候，在学校的舞会上和班级的舞会上也跟自己的学生跳过舞。那时候自己也是过了三十五奔四十了。但愿跟我跳舞的学生没有是因为不敢得罪老师而勉强跳的。
前两年回国，发现比起美国来，中国还是跳舞机会多的地方。每天早上，傍晚，街头都有跳舞的。在电视里看到，美国纽约也有跳街舞的，但是在我这个小地方，除非是有露天音乐会，是没有人在街上跳舞的。美国的街舞跟国内的有不同，很少一本正经地去跳交际舞，美国流行的是摇摆舞，迪斯科，侧重的是自我表达。中国的街舞。还是以交谊舞的形式为主。虽然是锻炼的成分多于社交的成分，但是比起美国的来，自由度少一些。舞伴之间还是需要比较密切的配合，所以难免有人对跳舞的人有微词。那年我回汉口，出租车的女司机就说那些都九点了还不上班在街上跳舞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还有，出国时间长了，回去后听到跳街舞有的还用很老的“经典”乐曲伴奏，有的甚至是军歌，再看看那整齐的舞蹈步伐，觉得很滑稽。
舞蹈形式的更新往往使老式的交谊舞变得索然无趣。记得学习《灵格风》的时候，书里画着两个人跳迪斯科。当时我想，这哪里是在跳舞，跟打架差不多。后来看到美国的霹雳舞和其他不接触身体的舞蹈，才感到传统交谊舞多么做作。去年从旧物中翻出来一盘舞曲带，带回来一听，华尔兹，狐步舞等等，很没劲。男女身体比较接近的交谊舞，除非跳到专业的份上，要参加比赛；或者真正是在“交谊”，在用身体语言与你潜在的对象交流，否则实在是没有什么跳头。
2001年在加州的卡梅尔传教堂， 看到墨西哥人表演民间舞， 马上就被这种衣着艳丽，舞步奔放的舞蹈吸引。 后来打听到那些跳舞的每周两次在一个活动中心练习， 而且欢迎人参加， 便于2003年加入了这个名字叫做“太阳”的舞蹈队。我不但领了表演服，而且参加了很多次的表演。至今乐此不彼。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5 华夏快递 kd050127.
2005，9，7修改
（2023 pro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