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壶斋·
今天到中国教会去，但是去了后就想出来， 于是在集体祷告之后趁着入座的机会推门溜了。附近是沙市 （Ｓａｎｄ Ｃｉｔｙ）的购物中心， 有阿伯森超市，拍马（Ｐｅｔ Ｍａｒｔ）宠物店， 鞋不够（Ｓｈｏｅｌｅｓｓ）鞋店，饱读士（Ｂｏｒｄｅｒｓ）图书城，等等。 我很喜欢看动物。就走进拍马宠物店。 这个商店没有休斯顿４５号公路和ＦＭ１９６０路交叉之处的那个分店好， 因为这里的活物，只有鱼，连耗子笼里都是空空的。 一个小孩趴在耗子笼那不知道看什么。我看她， 她天真地冲我笑。我虽然有的时候喜欢小孩子， 特别是用不着我操心的别人家的小孩子， 但是我也没有问她几岁啦？等等， 怕的是家长起疑心把我当成拍花子的。
这里的鱼缸倒都是满的，但是光有鱼，没有乌龟王八之类。 鱼的种类倒是很多，有热带鱼， 也有金鱼。记得小时候常常到中山公园看大鱼缸里的金鱼。 不记得是从哪年起就没有了。在所有宠物中， 我对鱼类鸟类是最不感兴趣的，觉得不如走兽好看。 但是这里只有鱼，也只得看下去。看着看着， 就觉得鱼也挺好玩，悠闲自在地。不管缸里多挤， 它们也不会冲撞。 要是人类发明的交通工具能有鱼类和鸟类那样的机动性， 公路上的交通事故一定会少得多。 我又觉得看鱼比听讲道更能激发我们对上帝的热爱， 因为他老人家七天之内就造好了万物，而万物的构造， 习性又呈现出那样的多样化， 这是几百万个聪明的人也设计不出来的。
今天观鱼还长了一点语言知识。文革的时候， 北京民间特别时髦养热带鱼。人们做鱼缸，养鱼，买鱼， 换鱼， 劲头不亚于搜购交换毛主席像章。那时候有一种身体全黑的热带鱼， 邻居告诉我叫黑玛丽。 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想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今天在宠物店看到这种鱼， 当然觉得很眼熟：这不是黑玛丽么？再一看标签，叫Ｂｌａｃｋ Ｍｏｌｌｙ。这才恍然大悟。
临走之前， 篡改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诗句：“莫道拍马池水浅， 观鱼胜过富春江。”
出了宠物店，我进了饱读士图书城。这个书店是大商业， 地方大，书多，也卖音像，有耳机可以听音乐。 北京西单路口的新建的图书大厦， 也就是按照这种大型书店模式设计的。 现在在美国，对这种大型连锁书店很有些批评， 说是它们抢了小书店生意人的买卖。的确， 面对这样的大书店， 传统的小本经营的书店非得另想办法生存才行。前不久看了一部老电影， 讲的是伦敦一家旧书店和一个美国女作家二十多年的生意交情。影片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情节，但是却通过作家与书店老板的信件内容的旁白和对白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对图书的热爱。 书店老板给作家的信，后来有一句话：“我们都很好， 就是更老了，但是却没有更富”， 一语道出经营小书店的艰难。后来当女作家终于决定访问伦敦的时候， 书店老板已经病逝，书店也人去楼空了。
我每次来饱读士， 都要听听音乐。今天却注意了一下这里卖的各种杂志。看到《新经济人》圣诞节版居然有一篇关于探戈历史的文章， 心想怎么这么巧， 前两天才看过关于探戈的纪录片和故事片。《美国全国地理杂志》上有一篇讲戈壁沙漠的文章，图文并茂。看到图片上沙漠威胁农田的情况，我想， 也许环保部门可以派人来蒙特瑞看看能不能引进这里固沙的那种植物。据说这种植物是非洲来的， 现在到处都是。
在一本环保杂志上看到倡导素食的文章。 文章论证说人类本来不是肉食类动物， 是杂食性而且偏向草食性。多吃肉，包括牛奶， 对人体不一定有传统上认为的那些种种好处。文章还用照片说明提倡素食的道德意义， 因为美国那些生产肉的工厂，对待动物极不人道。 为了降低成本，追求利润， 这些工厂给每一头动物的生存空间非常小。比如猪， 都是关在与身体一样大的铁栏里，连转身都不可能。 这些工厂每天生产的动物粪便， 对地表环境和地下水产生污染。 更不要提饲养动物的速生饲料了。看了这本杂志， 我不禁想到孔夫子的教导：“君子远庖厨也。”他就是为了让人吃得心安理得。
就算不看这本杂志，凡是见到过杀猪的人， 如果有一点恻隐之心， 也会觉得吃猪肉很残忍。我在农村见到过杀猪。 那时过八月节， 村里要杀猪分肉。几个青壮小伙子把一头大猪追得嗷嗷乱叫。 终于逮住了， 要经过一番挣扎把猪的前后腿绑起来。然后把猪下死劲按倒在地上。 屠夫右手拿着一尺多长的刀子，左手在猪的脖子上摸索找下刀的地方。 找到以后，“噗哧”一下把刀子斜刺着捅进去， 暗红色的血顿时涌出来。
现代化的屠宰场一定是更有效率了。我是没有见过， 但是听说过。比如牛，是排着队走向末日。经过铡刀处， 咔嚓一声，还没有回过味来已经身首分家。这样地机械化， 更容易使人觉得那些牛呀猪呀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我听我姥姥说过，过去农民杀牛，还要先给牛喝酒， 有敬酒的意思。农民的牛不是养来吃肉的，而是种田的， 大概只有到了老了不能用了才杀。杀前敬酒， 是感谢牛的操劳。据说牛一喝酒，就知道自己要被杀了， 会流出眼泪。这种人与动物的感情，在大型屠宰场里， 是肯定见不到的。
我是吃肉的，尤其是很肥的红烧肉， 不会因为看了动物保护主义的文章就吃素。但是对于素食主义者的理论， 我觉得倒是有很多道理。比起佛教的素食理论， 环保主义的素食理论更有科学性。佛教认为那些动物都有可能是我们自己投胎转世的祖先， 因此吃它们一不留神就会吃到自家人。这听起来的确很恐怖， 但是难以服人。
从书店出来， 我走在路上想到奥维尔的《动物农场》那本书。 奥维尔如果活到现在并且成为环境保护主义者， 他一定会写一本续书， 讲农场里的动物怎样饲养人屠宰人包装人推销人烹煮人。读了这样一本书，大家一定会很少买肉吃了。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2 华夏快递 kd020214. (2003 proo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