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之后
坐落在一条小胡同里的区法院是一个很破败的老式院子。冯天篪和他的科室主任和一个朋友进去的时候,看见自己老婆的阵营已经在那里一字儿排开了,有老婆的同事,老婆的哥哥和嫂子。
离婚是冯天篪提出的。其实提出就是个形式而已。两个人没有一个人愿意维持下去了。只是女方家人提出要冯天篪赔偿青春损失。冯天篪觉得不可思议:女人有青春,我就没有年月了吗?女人有贞操,男人就没有童子之身吗?不过这后一点,冯天篪还真站不住脚:原来他早就失过身了,只不过他结婚前没有瞒着老婆。
冯天篪本来想协议离婚。家里没有多少钱,他都二一添作五了,女方家庭还要更多。他只好诉诸法院。
本来对离婚问题,他也犹豫过。可是同事说,你既然维持不了局面(今天的话说叫维稳),干脆离了了事,省得老得跟着她屁股后边跑,甚至惊动领导。他想了想也是。何况自己在对方家人眼里,也是个看不上的人。今后就算不离婚,要融入对方家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来法院前,他翻检家里抽屉,发现老婆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是一缕黝黑的头发。冯天篪想这东西或许她还要,就带来了。等他把东西拿到绷着个脸的老婆那里交给她的时候,女人甩了一句:“别整这事。咱们法庭见。”弄得冯天篪讪讪的。
法院的人出来,说按照程序,先调解,不成再判。说完先把女方叫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法院的人出来把冯天篪叫到一边,说,你这事儿吧。你这么大岁数了。我们咋看不清呢。咱可不兴拿钱买离婚。冯天篪一听心中暗喜,法院肯定是觉得对方要求无理。可是法院的人又说,可是我们看你爱人情绪很不稳定。你们领导也介绍了最近的情况。我们觉得你们的事还是不要进一步激化。何况她又小你那么多。你就让让。答应她们家一半怎么样?刚才我们也做了你爱人的工作了,批评了她。她也同意这个方案。
冯天篪一听不干了,说你们看我的起诉书哪点不占理。你们根据婚姻法判了就是了,和什么稀泥呀。冯天篪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凛然,法院的人陪着笑脸说,你说的也是。不过我们真是怕你爱人出事。真要出了事,对你也不好不是?冯天篪说,出什么事?出了事是谁的责任,我的责任吗?法院的人没话了,说我进去跟法官商量商量。
又过了半个时辰,法官亲自出来了,是个五十来岁的女同志。她跟冯天篪说的无非也是前边那些话,不过在女法官面前,冯天篪情绪平复了一些,只是说,我存折里没那么多钱。要钱就让她等。法官看见冯天篪的朋友,就说,你有钱吗,先借给他点?朋友说,我们回去想想办法。法官说好吧,三天以后你们再来,当场交钱,当场离婚。
回单位后,冯天篪真是犯愁。每月一百挂零的工资,他哪里有那么多存款?他也不好跟父母张口。他们也是一般的工薪阶层,而且冯天篪跟这个人结婚,父母也是颇有微词的。
不行就卖家具吧。冯天篪的家,其实就是以前的宿舍,就那么一间房,只摆得下两个书柜,两张三斗桌,一个床头柜,一张双人床和一个大衣柜。一进门只剩下了一个曲尺型的走动空间。正对着门是个从集上买回来的大衣柜,农民做的,材质很一般,一个门还关不严。左手靠墙是公家的三斗桌,再过去拐弯靠墙立着两个玻璃门书柜。书柜的旁边是另一张公家的三斗桌。旁边是一个床头柜,跟办公桌一般高。在办公桌和床头柜上,冯天篪又叠床架屋放了一个四层的书架。这书架也是公家的,所以冯天篪能卖的,也只有书柜,双人床和大衣柜。
书柜他是舍不得卖的。虽然不是什么高档家具,却是单位的工厂用还算不错的木料打制的。从集上买的农民做的大衣柜轻飘飘的,而那张床在夫妻运动时总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现在冯天篪巴不得把这两件家具处理了,眼不见心不烦。
第二天朋友介绍了个买主。那哥们挺刁,知道冯天篪急需用钱,把价压得很低。冯天篪也顾不得什么了。又跟同事借了点钱,总算把所谓的青春赔偿费凑齐了。
第三天,冯天篪和女方兵分两路到了法院。冯天篪是一手交钱,一手领货,拿回了一张打印的盖了法院公章的离婚调解书,上边写着,冯天篪与某某婚后因为感情不合,男方诉至法院要求离婚。经调解,男方同意给女方XX元,女方同意离婚。此调解书与离婚证书有同等法律效力。从此男女双方再无瓜葛。各自日后婚嫁,概与对方无关。此证。法官古某某。
当晚,单位工会组织舞会。冯天篪想,何不去跳舞,权且当作对解脱的庆祝?舞会在大饭厅举行。单位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那个时候舞会之风刚刚恢复。就在前不久,老百姓的家庭舞会还是打压对象呢。所以舞会不是常有的,一办,来的人还挺多。
冯天篪进了饭厅,和碰到的熟人一一打招呼,却瞥见前妻也在人群中,由陪她去法院的同事陪着。冯天篪想,真是触霉头,跳个舞都不得安生。便走向一个昏暗的角落。音乐开始了。冯天篪看见人事科余科长的女儿余婕,便过去请她跳舞。当初,冯天篪的前妻是从外地调来的,调的理由就是解决科技人员的婚恋问题,以稳定人心。毕竟他的单位是一个三线城市的单位,很多分来的大学生都有不安份倾向。为了调前妻过来,冯天篪没少找余科长,也因此认识了他的女儿。余婕个子不高,皮肤白皙,方圆脸上长着一双乌黑深邃的大眼睛,一个略微有点鹰钩的鼻子,和一张颇为性感的嘴。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就出现两个爱煞人的酒窝。冯天篪头一次见到她就觉得她很可爱。以后又在家属宿舍区碰到过几次,一来二去也熟了。所以冯天篪邀请她跳舞的时候,就如同熟人一起来舞会玩一样,没有犹豫,推辞这种事情。
正在播放的是华尔兹圆舞曲。冯天篪很喜欢跳华尔滋,因为他喜欢快速的旋转,喜欢把舞伴拉得离自己很近,特别是碰到像余婕这样的妙龄女郎的时候,他会觉得很陶醉。
我问你啊,余婕突然说,你跟我跳舞是不是想气气你那位啊?冯天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啊,冯天篪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样回答。他有点担心,说没有,余婕会不会以为他觉得她比不上前妻,但是如果说是,余婕会不会觉得他不是真心跟她跳舞。
不过余婕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他。比起前妻来,余婕是又年轻又漂亮,还真是可以拿来气人的对象。于是他把余婕搂得更紧,故意转着圈从前妻面前过了两次。他一边转,一边投入地注视着余婕的眼睛,一曲下来,把余婕跳得是腮犯桃红,香汗微微。
跳完舞回到宿舍,冯天篪突然有走错了房间的感觉。往常的被家具挤得满满的的房间因为处理了大衣柜和双人床而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新弄来的单人木板床是单位的老式家具,结实敦厚。暗红色的老漆在灯下反着光。床上被子的丝绸被面还是结婚时别人送的礼物,仍旧很新。枕巾是前妻买的,织有两枝交叉的竹笛。前妻买这种枕套的意思是显而易见的。冯天篪也不是人走茶凉的人,既然能用,就接着用吧。
靠墙角的书柜一扇门的玻璃坏了,还得配。那是一次跟前妻争吵,就因为她想拿走冯天篪去北京出差时从琉璃厂买的一套线装的唐诗别裁。冯天篪说你又不是喜欢古诗的人,跟我争这个干什么。争吵间,女方突然挥拳砸向玻璃门。玻璃碎了,她手也划破了。冯天篪赶紧让她去医务室包扎,心里不由得想,真不知道老婆还是这么刚烈的女人。第二天,领导把冯天篪叫了去,问他为什么打老婆,都弄出血来了。冯天篪一听,我操,我哪儿打她了?领导说,这个事没有证人,我们也不好处理。从现在起你们两个谁都不要住在那里。地方给你们找好了。你们离婚之前不能再有任何接触。
就这样,他们分别在相邻的两栋宿舍楼分居了两三个月。晚上是不在一起了,白天难免还有碰上的时候,只是谁也不理谁。这期间趁老婆回娘家,冯天篪偷偷溜进去拿了几本书出来,因为他搞的技术革新项目需要。晚上去的,灯都没敢开,拿手电照亮。当时冯天篪心里那叫一个悲惨:自己的家居然要偷偷摸摸地进来,就是因为一个女人的胡说八道。这女人也太叫人捉摸不透了。她是精明过人啊还是天性不拿谎言当谎言啊?保护现场?保护个屁。案都不立,保卫处装什么丫挺?她倒好,回娘家享福去了,我他妈在这儿睡别人的宿舍。
后来因为单位保卫处对砸书柜门案决定不予调查,冯天篪在离婚前就被批准回家了。是个星期六。开门进去看见满地狼藉,案发当天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冯天篪只觉一阵恶心。赶紧拿扫帚把地面的碎玻璃清理了。又用抹布擦拭积尘的家具,撤掉床单枕罩,换上干净的。
把床单拿到水房去洗的时候,碰见财务处的小刘。没出去玩啊,冯天篪说。没有,没人玩。小刘说完径自回房间了。冯天篪把床单泡在盆里搁在水房。回屋的时候经过小刘的宿舍,突然有种冲动想敲门进去。他很孤独,渴望跟一个女人对面坐坐说说话。他琢磨着小刘说的没人玩,想她是不是和他一样孤独。他跟小刘并不熟。小刘是个话不多的人,平时见面也就点个头。也没听说过她有男朋友。冯天篪觉得他很能理解小刘的感觉。不过,冯天篪还是忍住没有敲门。他不想离婚之前发生任何节外生枝的事。他婚后跟大学女同学的通信往来已经被当做是精神出轨的证据了。虽然很无聊,但却是一个足以颠覆正常家庭生活的炸弹。
现在离婚办完了。他彻底解脱了。再也用不着理论什么爱情与友谊的关系了。不过,他还有后续工作要做,那就是清理这场婚姻留下的文件。晚上,他打开床头柜柜门的锁,拿出厚厚的一包东西,躺在床上就着台灯把里边的内容拿出来。那是一封封前配偶的信。协商离婚的时候冯天篪曾经提出把彼此的信件和照片退还本人,可是前配偶说她都撕了,而且她也没有想要回自己信件的意思。
冯天篪在灯下把那些信一一展开,想要再读一遍,但是转念又想,这要仔细看恐怕得看上几天。有必要吗?那些信里有的话,有的不用看都能背出来。
冯天篪决定第二天把信都拿到锅炉房去。锅炉房的老李是不介意有点免费燃料的。他又找出相册,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的照片,只有几张旅游时的135黑白和一张结婚前在照相馆拍的婚纱照。其他的照片老婆先下手为强拿走了。既然她说都撕了,冯天篪也只好相信。
冯天篪没有销毁这些照片。咱不能跟女人一般见识,他想。这段婚姻不管好坏都是个事实。销毁信件和照片不等于它就不存在了。留着就算个物证吧。也许老了用的着。你就是把什么都销毁了,法院的记录还在。一场热热闹闹的结婚,一场热热闹闹的离婚,就是你不提了,观众总有记得的。
不久前,冯天篪跟过去的女同学写信时提起离婚的事。女同学把他写给她关于女朋友的信寄回给他看,说你当初就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要不要跟她结婚。我说过没把握的事就拖一拖,你不听。结婚既草率,离婚何怪哉!女同学是大学里的朋友,就是女的朋友,不是女朋友。要是冯天篪是女的,那这个女同学就可以是大学闺蜜了。一些事,冯天篪都跟她说的。大学毕业,工作分配天各一方,一直有书信往来。冯天篪曾经写信跟她谈女朋友的事,因为写信更容易直抒胸臆。
在给女同学的这封信里面,冯天篪这样描写他对这场恋爱的看法:“我觉得我的这场恋爱就是建在沙滩上的大厦,有点摇摇欲坠的感觉。说实话我现在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下去,要么和和气气分手。我拿不定主意。女朋友诚然是个纯情的姑娘,对我一片痴情,很想和我结婚。那么我们的分歧何在呢。首先是工作问题。她希望我调到离她家近的一个大城市去,而这并非易事。其次是彼此的看法上。她总怀疑如果我遇到更好的女孩就会离开她。的确我承认她对我的吸引力并非大于任何力量。这倒不是在相貌上,而是在性格,爱好,志趣,知识上,彼此差异较大。她性格属于开放型,加上人小,感情易外露,爱哭,爱撒娇。这未尝不是好事,可是多了就难免让我觉得厌烦,因而觉得时间长了,这种性格会成为一种累赘。在爱好上,我喜欢的东西我没有发现她也喜欢,而她所十分关注的吃穿,又是我常常忽略的。在这两个方面,她的品味比我高,可是再高也是个人的东西,而且难免不会成为一种麻烦。在志向和情趣上,我是书呆子型,而且恪守我这辈人的价值观,而她则是新一代,更关心个人生活的舒适。她人虽小,社会经验却比我丰富,对于社会上怎样利用人际关系颇为老道,而我则很迂腐。有时候我们说起一些事来,颇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觉。
身边也有人劝过我,说我们俩并不合适,我没有听。我总是认为她是一块可琢之璞而忽视了我是否有攻玉的能力。也许甚至在别人眼里,她可能就是提不起来的豆腐。也许我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反正当时处于热恋中的我根本听不进朋友和师长的忠告。当然我现在是有些怀疑自己了。我既有倾向于分手的考虑,也有倾向于不分手的考虑。。。。。。”
冯天篪看了自己当初写的信,仰天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意识到自己的结婚之举实乃迂腐的结果。明明结婚前还吵了一架,矛盾没有解决就去办了手续,幼稚地以为要看发展,也不想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那次吵架,是为了确定他们的婚礼邀请客人的名单。没结婚之前,一天冯天篪碰见余婕。余婕说听说你要结婚了,别忘了给我发个喜帖啊。余婕跟冯天篪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些玩笑的口吻。冯天篪却认真了,当真把余婕算作了婚礼要请的客人之一。前妻见了大为不满,说余婕她爸在调动她的问题上有过刁难的时候。冯天篪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人家可是为了争取你早点调来没少跟你们单位人事来往商调函。前妻说,你在你们单位就是个人家卖了你还给人数钱的人,谁都能涮你。冯天篪听着这话,大伤面子,吼道算了,结什么婚啊。时值夜半。前妻一听冯天篪说不结婚了,大哭起来,夺门而出。冯天篪想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儿,就没跟出去。可是过了一个小时还不见人回来,冯天篪便骑车出去找。他在单位食堂前边的喷水池那里听到有人叫他,一看,前妻在那里坐着呢。冯天篪看见她脚上的鞋不见了,就问你的鞋呢?我也不知道,前妻含着眼泪说,我刚才一直跑,鞋什么时候掉的我也不知道。冯天篪只好把她驮回家,又拿了手电出去找鞋。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在离他们楼不远的地方,前妻的鞋并排放在地上。冯天篪拿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现在冯天篪想起这件事,一方面又是莞尔一笑,另一方面,也怨恨自己结婚仓促。现在他认识到了,结婚这种事情,搞不好就弄成个伴妻如伴虎的局面。老婆对于你的婚前关系往往审个底掉,有的时候还是让你忘乎所以的时候说出来,好像是谈恋爱过程的一部分,等她掌握了你的历史后,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要挟你的把柄。结婚之后呢,你的正常异性来往也成了监控内容之一。老婆的理论是,既然结了婚了,以后的社交对象就只能是夫妇。哪怕已婚的异性朋友都要敬而远之。书信的往来更不能有了。过去异性朋友所在的城市,你最好绕开走。
看官,不要以为这最后一条是冯天篪的杞人忧天。冯天篪是在北京上的大学。大学里曾经有个单相思的对象,祖上是颐和园那边一个旗的满人。结婚前冯天篪去北京出差,让对象请了假跟他一块去北京旅游。去颐和园那天,本来两个人挺高兴,可一进门对象的脸就阴云密布了,说冯天篪带她来这儿,就是为了回顾那个女人。不管冯天篪怎么说好话都没有用。一次游玩便不欢而终。
在北京的时候,冯天篪还带她去看了自己的一个亲戚。亲戚就是个工薪阶层的胡同人家,住的是大杂院,一家四口一间十几平米的房,外边自建一个老虎尾巴当小厨房。亲戚见多年不见的冯天篪带了女朋友来,很热情地留他们吃饭。女朋友看了厨房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便坚持要走。出来后说,我在你亲戚家真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冯天篪听了这话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是老大不高兴。虽说这北京的亲戚算不上非常近,但毕竟是自己的亲戚。你那么看不起我的亲戚,不也就说明你心里也看不起我吗。你就不想想第一次去你家,你就想让我给你外甥买辆BX自行车。难道你家亲戚是亲戚,我家亲戚就不是亲戚了吗?
后来冯天篪到底没敢请余婕参加他们的婚礼。婚礼是在单位的小礼堂举行的。两个人的父母亲戚都没有来。在她那边,是他们根本不同意,在冯天篪这边,是他天马行空惯了,什么人生大事都自己做主。所以这个婚,根本不存在亲家关系。这样的婚,离起耒也轻松一些,没什么好扯皮的。参加婚礼的就是科室的同事和领导,彼此都认识,也就无拘无束,起哄架秧子, 热热闹闹。有人还拿来一块红布,冷不防盖到新娘头上,让冯天篪去揭,还逼着他唱掀起你的盖头来。冯天篪本来就喜欢唱歌,见有捧场的,便得意起来,摇头晃脑,连唱带表演地唱了两遍。众人又起哄让新娘表演个节目。她推辞不得,走到台子中间摆了个新疆舞的姿势,便跑回到冯天篪身边,一脸娇羞的样子。冯天篪在众人面前被动地秀了一个娇妻在怀,心里颇有一点陶醉,也就把婚前的种种小摩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离婚,虽然是冯天篪自个儿提出来的,他想起来也不免伤感。不管怎样,跟老婆还是有卿卿我我,耳鬓厮磨的日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要不是吵得鸡犬不宁,总不至于一点牵挂也没有。他跟老婆的矛盾,不外乎老婆吃醋,他又不会哄人,根本就是人民内部矛盾。用他们领导的话说,分开了,两个都是好人。至于离婚过程中的小猫腻,可以理解,特别是女方,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多点利益,也是可以理解的。
离婚后过了快两年,这期间冯天篪还时不时想起来那段婚姻,难免也有时候长吁短叹埋怨自己为什么摊上这么一摊子事。虽然有人也想给他介绍,他都没心思考虑。
一天,领导找冯天篪谈话,说有个出国进修的名额,打算让他去。冯天篪说感谢领导这么信任我,我没老婆了还放我出去,不过我的一个美国老师已经替我办理留学了,九月份我就走了。刚要交辞职信呢。领导说既然如此,不占单位名额也好,不过希望你学成回来。我们给你办个停薪留职。这样起码能保证你回来工龄能续上。冯天篪听了说这样也好,就办了停薪留职。
接下来的几个月,冯天篪忙着准备出国的各种杂事,很快就把离婚的种种不快忘到爪哇国去了。
一天他去打字室交一份文件。打字室里几个脸熟但都不知道名字的打字员嘻嘻哈哈的跟他开玩笑,说听说他要出国结婚了,什么时候带个洋媳妇回来看看。冯天篪说谁那么缺德埋汰我。我这个土老冒怎么可能娶洋太太呢。一个长得跟古代侍女画似的打字员,平常很少说话的,今天破天荒问冯天篪怎么还一个人,冯天篪说你问这干吗。打字员把脸一红,说人家关心你嘛。冯天篪说关心我就帮我留心着有什么合适的介绍给我。另一个打字员叫道:留神什么呀,眼跟前儿这不是现成的吗,小雯呀!大家哄笑起来。侍女脸更红了,说人家大学生哪看的上咱们呀。刚才那个打字员说,看不上“咱们”,不见得看不上你呀。大家又笑了一回。冯天篪有事,没功夫跟一群小丫头瞎贫嘴,便走了。
冯天篪这是第一次知道那个仕女模样的打字员叫小雯。冯天篪也不是第一次见她了,但是在那些打字员里,她是不太响的。只有在大家都咋呼的时候才会偶尔说句话,而且从来不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冯天篪因此对她没什么深的印象。倒是有几个爱咋呼的冯天篪算是面熟,尽管也叫不上名字。
不知怎么,冯天篪从打字室出来以后,脑子里怎么也甩不开小雯说的那句话“人家关心你嘛” 和她说话时候的样子。说起找对象,冯天篪真地没想过在大学以下程度的人里考虑。在单位里,他和那些人好像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可是今天小雯那句话,让他突然感到一丝女性的温暖。他觉得,文化程度真地不是那么重要。好多文化水平低的女人都很贤惠呢。学历跟性格人品真地没有必然的联系,娶老婆是居家过日子的,不是开学术讨论会的。那种什么夫妻文化水平差异大,没有共同语言的说法都是瞎扯淡。就像老舍的《离婚》里张大哥说的,追求什么诗意呀,浪漫呀,那都是瞎掰的事。有几个男人是赵明诚,有几个女人是李清照?还有那种热烈疯狂的爱情,琼瑶小说里的那些男男女女,其实在生活中真要觉得只有那样才够刺激的,大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临走之前,冯天篪到各位领导家辞行,感谢到单位工作以来领导们对自己的照顾。去余处长家辞完行出来,门口碰上余婕从外边回来。冯天篪说走前请你吃个饭吧。两个人约好星期六到瞾氏火锅吃涮羊肉。自从两年前跟余婕跳了那次舞,冯天篪就没怎么见过她。听说她跟男朋友去了海南特区一年多又自己回来了。她爸通过关系给她在邮局机械厂工会安排了个工作。平时在单位家属院也就是偶而能碰上一次。
星期六下午六点没到,冯天篪已经到了曌氏火锅,找了